安德烈:的確如此。小時候父親經常會給我們一些手表,讓我們拆開又重新組裝,而我常常聽到機械發出的聲音。在這個過程中,讓我萌生了探索人、機械與聲音之間互動的興趣。在與米歇爾共同研究的過程中,我們希望探索聲音與運動之間如何才能自然、妥帖地契合。比如怎麼樣才能在歌聲中聽到重力?聽到引力和重力加速度?這些現象在機械領域非常常見,當你製作一塊機械手表的時候,你需要去克服重力給擒縱係統帶來的幹擾,因此人們發明了陀飛輪。或者,地心引力是直接影響擺輪和遊絲的主要因素,而卡羅素的誕生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這些現象對於音樂譜寫者來說,依然十分陌生。而出現在我們腦海裏的,就是一個大型的有生命的機械裝置,可以發聲、可以運動,重力的作用會對它產生幹擾。演唱者作為這個機械裝置的一部分,卻具有在受幹擾狀態下向外傳播聲音的能力。
記者:這個想法是如何實現的?
米歇爾:我們開始的想法是做一個50人參與的合唱團,但後來發現在技術和財力上都有難度。於是我們選擇了9個人的合唱團這個小規模的形式,來展現人類與機器之間這種動態平衡的美。整個液壓機平台重2.5噸,我們花了4天時間才組裝、搭建起來。在實驗階段,我們一共創造了3個不同的原型,並通過模擬動力係統來試驗運動效果,確保演唱者不會從上麵摔下來。所有的運動軌跡都經過程序設計並通過編程實現,這讓表演者看起來並不是生硬地被機器綁架,他們本來就是一件裝置,你很難說到底是機器驅動了人,還是人在引導著機器。安德烈負責音樂部分的譜寫、設計,而我則從事技術工作。我們盡管分隔兩地,一個身處洛桑,另一個在伯爾尼,但遠距離的合作依然讓我們很有默契。有時我需要等到安德烈完成之後,才能設計機械部分的運動軌跡,但這種等待與互動是個很奇妙的過程。
記者:如何讓9名表演者在“保全”自己的情況下做到相互協調?
米歇爾:9名表演者都是來自青年歌劇院的專業演員,這次演出對他們也是非常獨特的經曆。在表演中他們必須學會如何形成一個擺動的整體,在保持住平衡、不掉下去的同時,又要讓肺如樂器般發出共鳴。音樂的譜曲對我來說不是一件難事,但困難的地方在於讓音樂與造型之間能夠達到和諧一致。整個樂章的主題是呼吸,因此表演者的身體必須是與這個主題相吻合的,而且能表現出視覺的美感。在演唱的過程中,身體的起伏運動,對聲音的協調和密度構成挑戰。在樂章中,呼吸的表現是抽象和重複的,但同時也可以被看作是敘事、抒情的。樂團就像在給聽眾講一個故事,故事的情節從生命開始的第一口呼吸到死亡時的最後一次呼吸,順暢地呼吸、窒息、最後到停止呼吸、走向地獄時的喪失平衡。這些音樂的部分靈感來自於古羅馬的詩人維吉爾、霍勒斯和奧維德。在設計中,我們把9名演唱者模擬成為一個完整的肺部,那麼每名演唱者就像一個肺泡。當空氣從肺部吸入的時候就會共同產生聲音,如同你聽到的那樣。
記者:這在技術上是不是也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米歇爾:這些千斤頂可以讓每個演唱者在不同的方向,以直線或旋轉的方式傾斜45度。為了讓9個人看起來是一個整體,我把他們之間的距離變小,緊緊地挨在一起。如同他們的聲音那樣,他們的運動軌跡就和“鄰居”產生了互動,如同一種有磁性的材料,將他們相互吸引或相互排斥。有些時候運動並不需要大幅度和劇烈的,你可以想象下當獨唱者的聲音強度突然在整個團體中脫穎而出的時候並伴隨著運動,就會給人這種錯覺。機器的運動軌跡根據電腦中預設的程序,因為樂團沒有指揮,所以必須考慮到聲音與運動的同步。歌唱者之間的距離非常近,一個細微的軌跡變化就會導致碰撞,因此程序也把這點考慮進去。我把大功率的液壓泵放置在遠處,傳導到千斤頂並產生推力,最大可以達到幾百公斤。選擇正確的液壓係統是技術成敗的關鍵,在做到推力足夠強大、速度夠快之外,還要把噪音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