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中“隆中對”之前諸葛亮意象的建構
文苑漫步
作者:周宇清
魯迅在其名著《中國小說史略》中評論《三國演義》是“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誠非虛言。按照《三國演義》的描述,諸葛亮是三國這幕大戲的總導演,是一個策劃和駕馭曆史發展進程的重量級人物。在整部小說中,諸葛亮一直都是以智者、奇人的形象出現的,對此,書中多有精彩演繹,尤其是對“隆中對”之前諸葛亮意象的建構,堪稱絕妙。
首先是虛實結合,通過他人之口、他人的形象映襯出諸葛亮之神奇。在第三十五回“玄德南漳逢隱淪 單福新野遇英主”中,第一次從書中人物之口道出諸葛亮的曠世才華。水鏡先生(司馬徽,字德操)曰:“伏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這對碌碌半生、寄人籬下的劉備來說,無疑具有巨大的誘惑力;但當劉備問詢伏龍、鳳雛究係何人時,水鏡並沒有直接給出答案,這為以後的情節鋪展留下懸念。如果說水鏡先生稱讚諸葛亮隻是總其綱,認為隻要這兩位大賢得一即可成大事,那麼徐庶的話則是對水鏡先生評論的注腳與解析。試看徐庶的評說:“若得此人,無異周得呂望、漢得張良也。”“此人每嚐自比管仲、樂毅;以吾觀之,管、樂殆不及此人。此人有經天緯地之才,蓋天下一人也!”此時才說出此人的家世與姓名,原來鳳雛即是龐統,伏龍正是諸葛亮,形勢頓然明朗,激賞“此人乃絕代奇才,使君急宜枉駕見之。若此人肯相輔佐,何愁天下不定乎!”當水鏡先生再次見到劉備,也將諸葛亮比作“興周八百年之薑子牙、旺漢四百年之張子房”。這二位的評論可謂無以複加了,這給讀者預設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間,也在潛意識裏影響了故事的當事人。當劉備最終見到諸葛亮,諸葛亮自謙“年幼才疏,有誤下問”時,劉備答道:“司馬德操之言,徐元直之語,豈虛談哉?”前後呼應,出語自然。
作者並沒有停留於口頭的誇耀,在情節的演進中,還伴有其他人物形象、故事情節,以烘托諸葛亮的高妙。水鏡先生、徐庶、崔州平、石廣元、孟公威、黃承彥都為諸葛亮的出場做了濃厚的渲染和鋪墊。這些人物的出場、裝束和神態也都是各盡其妙的:劉備逃難至水鏡莊中,聽得“琴聲甚美”,繼而見水鏡先生是“鬆形鶴骨,器宇不凡”;入其室,“見架上滿堆書卷,窗外盛栽鬆竹,橫琴於石床之上,清氣飄然”。徐庶是劉備在街市上邂逅的,“葛巾布袍,皂絛烏履,長歌而來”,著裝奇特,行為怪異。崔州平、石廣元和孟公威則是劉備兩次尋訪途中巧遇的,但二者又有所不同。崔州平是劉備初訪諸葛亮不遇回程中遇見的,“容貌軒昂,豐姿俊爽”;而石廣元和孟公威則是再次前往探訪途中碰見的,是二人的歌聲招致劉備注意的:一個是“白麵長須”,一個是“清奇古貌”。黃承彥出場卻是另一番景象,是劉備第二次訪尋不遇正悵惘而歸時從童子口中引出的,且是另一種裝扮:“暖帽遮頭,狐裘蔽體,騎著一驢,後隨一青衣小童,攜一葫蘆酒,踏雪而來”,口誦詩文。真是絕妙的一幅圖畫。
盡管這些人都風姿綽約,但都自認為不是最傑出的人才。水鏡先生說他自己是“山野閑散之人,不堪世用。自有勝吾十倍者來助公,公宜訪之”,意指諸葛亮才是真正值得訪求的人。有“王佐之才”的徐庶在短暫輔助劉備的時間裏,表現不俗,讓久處困境中的劉備集團稍顯起色,但仍覺得自己與諸葛亮相比是“譬猶駑馬並麒麟、寒鴉配鸞鳳耳”,若得其輔佐,定能安定天下。劉備途遇崔州平,聽其一番評論,已是心折,但崔氏自謙“山野之夫,不足與論天下事”,隻不過是“妄言之”,倏忽而來,倏然而去,一副散淡的樣子。石廣元和孟公威自稱是“山野慵懶之徒,不省治國安民之事”。至於黃承彥,隻是敘說是來看望諸葛亮的,雖是智者模樣,但他是諸葛亮的長輩,也是一位老者,就沒必要寫其對時局的見解了。這些猶如書法作品中的飛白,適當的空疏反而能夠更好地展現筆墨的靈動與氣韻。這些人物的出場和情境安排都恰到好處。常言道:“觀友知人。”眾多俊逸賢士的陪襯,不由得使人對臥龍先生的絕世才情產生許多奇妙的遐想。
不惟人物形象奇妙,插敘的情境也很精妙,試看劉關張第一次拜訪諸葛亮時所遇情景:
玄德同關、張並從人等來隆中。遙望山畔數人,荷鋤耕於田間,而作歌曰:
蒼天如圓蓋,陸地似棋局。
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
榮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
南陽有隱居,高眠臥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