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家並不逼著周家三口還債,隻是讓家人對他們三口嚴加看管,不得邁出刁家大門。但一日三餐的標準卻更高,頓頓有魚有肉,不吃就得餓著,對他們也很親熱,如同已經軋成了親家,而且如此竟持續了半年多。
眼瞅著負債累累,子君爹媽終於活了心。雖然刁家是用溫和恩惠的方式逼他們就範,但一想到刁家富得流油,延福對子君也確實真心,事事都順著子君,便勸子君答應這門親事。子君雖然知道他們無法脫身,但她實在舍不下與她青梅竹馬並已訂過親的雪峰。麵對父母的妥協,她感到憤慨,也知道哭鬧下去不是辦法,便冷靜下來,設法獨自逃出去回奉天。
但她身無分文,即使逃出刁家也回不了奉天,便假裝答應下來,對延福也有了笑臉。那日她問延福道:“你對我有心,還沒送我定情物呢,你想送我啥?”延福欣喜若狂,立刻將一隻早已備好的金鐲子戴在她手上。她本想騙他一枚金戒指就可以當路費,眼下手上套的是隻金鐲子,即使用作她和父母的路費也夠了。
她正為有了路費而欣喜著,不想延福急不可待地將她按倒在炕上,嚇得她失聲尖叫,引來對麵屋的父母。母親倒是認定子君就要成為刁家的媳婦,隻是大婚未辦,擔心女兒失了身子再被少爺遺棄,就對延福說:“你要真著急,就抓緊把婚事辦了,俺們在這無依無靠的,就怕有個閃失。”刁家便開始忙著操辦婚事,連夜裏看門的也放鬆了警惕。
子君自得了那隻金鐲子,心裏便開始活躍,終於悄悄對父母說出夜裏逃走去牡丹江的想法。不想父母都被嚇了一跳。父親嚴肅地對她說:“人家把喜帖兒都發了,咱這樣對人家不喪良心嗎!”母親也說:“人都往高處走,他們可是大家大業,對咱也挺有誠意,我看挺好。女人一輩子,啥好也不如嫁個好人家。你跟雪峰的事兒,就是兩家口頭會氣兒的事兒,算不上正式訂親,這兵慌馬亂的,誰都別怨了,能走哪步就算哪步吧,你說呢?”
她發現父母在刁家這一年多已經徹底變了,遠不是他們開始對這樁婚事的抵觸和無奈,已經是心甘情願了,甚至是巴結。她很心寒,也惱火父母為貪圖富貴不顧她的感受,便還是決定自己逃走。
可這回不用刁家人看,親爹親媽倒怕她逃走了,時時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她感到麻煩更多了,忙又變了態度說:“爹,媽,我昨又想一晚上,這回想通了,今後我就在他家當少奶奶了,這樣你們也能跟我享福了。”爹媽這才放心。
當日後夜,子君趁父母熟睡,毅然離開刁家。那守夜的更夫見刁家開始忙著辦喜事,也放鬆了警惕,這時也正在熟睡中。
初春的深夜還很寒冷,街上沒有行人,偶爾聽到遠處火車的鳴笛聲。她想去火車站,但又不識路,朝著火車鳴笛的方向跑了一陣,還是感到茫然。她希望能遇到行人打聽一下,可終於聽到說話聲,卻是她聽不懂的日本話,原來是一隊巡夜的日本兵,嚇得急忙躲在暗處。她不敢亂走了,一直躲在一個胡同口的黑暗處,直直地盯著前麵一條亮著路燈的馬路。
終於天放亮時,馬路上又急匆匆地走來幾個人。她仔細再看,是幾個中國女子,除了一個身材高挑、穿著風衣的中年女子象個富家太太,其餘幾個都在二十左右歲,穿著打扮還不如她身上穿的。她猜這幾個女子這時急匆匆地走在街上可能也是趕火車,忙迎上去,對那個太太打扮的中年女子說:“太太,我想去火車站,不知道咋走,你們是去火車站嗎?”
中年女子很端莊,神態平靜地打量著她問:“你不是當地的?”子君說:“俺家是奉天的,我想回奉天。”中年女子又問:“你是怎麼出來的?就你一人嗎?”聽著比母親還溫和的聲音,她哭道:“我是逃出來的!姨,您救救我!”中年女子拉著她的手說:“別哭,先跟我們走。”她如同遇見了親人,跟著她們走。
她們沿著偏僻的小巷走著,中年女子一邊走一邊詢問子君的情況,子君如實講了。又聽說子君在奉天上過學,中年女子笑著對同行的說:“長得俊不說,還是個秀才呢!”又對子君說:“我姓李,她們都叫我李姐,你也叫我李姐吧。我擔心你一人回奉天不安全,先跟著我們吧。這幾個姐妹是在紗廠做工的,都是受壓迫的姐妹。但我們不能甘受壓迫,得起來反抗,首先要把日本侵略者趕出中國去。”
子君意識到這是一支即將組織起來的抗日隊伍,心中有些不安地問道:“咱這是去哪兒?”李姐說:“先去鄉下。你要堅持回奉天也可以,等我把她們安頓好。”子君感激地點點頭。
天色大亮時,她們到了城邊的一戶民宅。進了屋,見裏麵男男女女還有許多人。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見了子君說:“呦,還領來個美女呢!”李姐說:“她是在道上遇見的,家是奉天的。九一八事變時,她家被日本人給炸了,本來是跟她爹媽來黑龍江投親戚的,結果車上錢被人偷了,又讓城裏一家財主騙進家,關了一年半了,天天幹活,一分錢也不給,財主的兒子還要霸占她,她就自己逃出來了,爹媽還被那家關著呢。”
一個漢子在為新進來的人分發烙餅,也遞給子君一塊說:“妹子別擔心,先吃飯,以後就跟著俺們幹吧!回頭把你爹你媽也救出來!”李姐說:“她還要回奉天,看找機會把她送回去。”剛才那個婦女對子君說:“家都沒了,還回去幹啥?不管你爹媽了?再說了,奉天也到處是鬼子,你長得這麼俊,可不能待在鬼子眼皮下!就跟俺們在一塊兒吧,咱這可是個大家庭,可好了!”子君一時不知說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