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答應過不會做蠢事或魯莽行事的。因為這一切,我現在仍在呼吸。

一想到那個承諾,我就感到一陣陣內疚刺痛著我,但是我現在正在做的事情真的不算什麼,這和拿著刀要割脈的情形根本不是一回事兒。

傑西嚇得目瞪口呆,她關於自殺的問題是個反問句,我意識到這一點時已經太遲了。

“去吃東西吧,”我向快餐店揮了揮手鼓勵她往那兒走。我不喜歡她看著我的樣子,“我一會兒就跟過來。”

我轉過身背對著她,重新朝那幾個男人走去,他們饒有興致、滿眼好奇地看著我們。

“貝拉,立刻停下來!”

我的肌肉僵硬在原處,站在那裏一動也不能動。因為現在不是傑西卡的聲音在斥責我,而是一個很憤怒的聲音,那麼熟悉,那麼動聽——即使很生氣,還是輕柔得像天鵝絨一樣。

那是他的聲音——我異常小心地不要去想他的名字——而我現在驚訝地發現這個聲音並沒有讓我跪倒在地,也沒有讓我因遭受失去的折磨而蜷縮在人行道上。一點兒痛苦的感覺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我聽見他聲音的瞬間,一切都明了起來了,仿佛我的頭突然從漆黑一片的池子中浮出水麵一樣。我更清醒地意識到這一切——視覺、聲音,以及感覺到我之前沒注意到的冷空氣撲麵而來,還有從酒吧敞開的門口傳來的味道,這都是我先前沒有注意到的。

我驚訝地環顧了一下我的周圍。

“回到傑西卡身邊去,”那個可愛的聲音命令道,還是帶著生氣的口吻,“你答應過我的——不要做蠢事。”

我一個人站在那裏,傑西卡站在離我幾英尺的地方,滿眼恐懼地盯著我。那幾個陌生人靠在牆上,迷惑不解地注視著這一切,搞不懂我一動不動地站在街道中央到底在幹什麼。

我搖了搖頭,想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知道他不在這兒,然而,他卻離我那麼近,自從……自從一切都結束以來,第一次離我那麼近,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生氣的口吻是出於擔心,同樣的生氣口吻曾經是那麼熟悉——那是一種久違了的聲音,我感到好像有一輩子沒聽見過了。

“遵守你的諾言。”那個聲音輕輕地滑過,仿佛收音機上的音量被調低了一樣。

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出現了某種幻覺,毫無疑問,它被記憶激活了——我已經明白了,那是對這種情景陌生的熟悉感。

我在腦海裏快速地想著種種可能性。

選擇一:我瘋了。那是外行對腦子裏聽見聲音的人的稱呼。

可能。

選擇二:我的潛意識給了我它認為我想要的東西。這使希望變成了現實——相信他還關心我是死是活的這種不正確的看法可以使我暫時從痛苦中解脫出來。我在腦海中投射著他可能會這樣說的幻影:(A)他在我身邊,(B)不好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時總會令他心煩意亂。

或許。

我想不出第三個選擇,因此我希望是因為第二個選擇,這不過是我的潛意識精神錯亂了,而不是需要住院治療的東西。

我的反應幾乎完全不明智,盡管如此——我還是心存感激。他的聲音是我一直以來害怕失去的,因此,我無意識的思想緊緊抓住那個聲音,它比我的意識抓得還要緊,為此,我心中充滿著一種不可抗拒的感激之情,這種感情超越了其他一切。

我不允許自己想起他,這是我努力恪守的原則。當然我也有鬆懈的時候,因為我隻不過是個普通人。但是,我的狀況好多了,所以,現在我有時候可以一連幾天不會再有那種痛苦的感覺,取而代之的不過是永無止境的麻木感,在痛苦和毫無感覺之間,我寧願選擇毫無感覺。

現在我等待著痛苦再次向我襲來。我沒有麻木的感覺——我所有的感官在經過好幾個月的渾渾噩噩之後變得異常敏銳——但是平時痛苦的感覺卻遲遲未來。唯一的痛苦是我發現他的聲音正在漸漸地離我而去時的失望。

還有一秒鍾的選擇時間。

明智的做法是遠離這種可能有毀滅性的事情——毫無疑問,我的精神現在很不穩定——放任它這樣發展下去。促使幻覺的產生是愚蠢的。

但是,他的聲音正漸漸地遠去。

我又往前走了一步,想試探一下。

“貝拉,轉身。”他咆哮起來。

我欣慰地歎了口氣。他的憤怒是我想要聽見的——那是證明他在乎我的偽證,也是我的潛意識不可靠的饋贈。

我隻用了幾秒鍾的時間就想清楚了這一切。那個矮個子滿心好奇地看著我,仿佛看熱鬧的觀眾似的。或許看起來我隻是在猶豫是否該向他們走近。他們怎麼可能猜到我站在那裏享受著突如其來的瘋狂呢?

“嗨。”其中一個人向我喊道,他的語氣很自信,也有些挖苦。他的皮膚很白,頭發金黃,他的站姿讓人覺得他有一種以為自己很好看的自信。我搞不清楚他是否真的很好看,因為我有偏見。

我腦海中產生的反應則是一聲強烈的怒吼。我微笑起來,那個自信的男人好像認為這是個鼓勵的信號。

“我能幫你什麼忙嗎?你好像迷路了。”他咧開嘴巴笑了笑,眨了眨眼睛。

我小心翼翼地邁過排水溝,那裏流淌的水在黑暗中也是黑漆漆的。

“沒有,我沒迷路。”

既然我離他們更近了——我的雙眼古怪地盯著他們——我打量著那個皮膚黝黑的矮個子的臉。我對這張臉毫不熟悉,一陣奇怪而強烈的失望感向我襲來,這個人根本不是一年前差不多想要傷害我的那個人。

我腦海中的聲音現在平靜下來了。

矮個子男人注意到我在盯著他。“我能給你買杯喝的嗎?”他有些緊張地搭訕道,我選擇緊盯著他似乎讓他很開心。

“我年紀太小了。”我機械地回答道。

他迷惑不解起來——搞不清楚我為什麼接近他們。我覺得必須解釋一下。

“從對街看過來,你看起來像我認識的一個人,對不起,我認錯了。”

牽引著我橫穿馬路的威脅消失不見了,他們根本不是我記憶中的那些威險人物,或許他們為人不錯,毫無惡意,但我毫無興趣。

“沒關係,”那個自信的金發小夥子說道,“那麼留下來,和我們一塊兒消遣一下吧。”

“謝謝,但是我不能。”傑西卡在馬路當中猶豫不決,她的雙眼充滿憤怒和被出賣的神情。

“哦,就一會兒。”

我搖了搖頭,轉過身回到傑西卡身邊去。

“我們去吃東西吧。”我提議道,幾乎沒看她一眼。盡管有那麼一刻我看起來似乎已經從僵屍的狀態中解脫出來,但我還是很冷漠。我的思想被其他的事情占據了。那種安全、麻木的死一般的感覺沒有回來。它一刻沒有回來,就越發讓我焦急不安。

“你到底在想什麼?”傑西卡突然問道,“你根本不認識他們——他們可能是精神病!”

我聳了聳肩,希望她別再提這事兒了:“我隻不過以為我認識其中的一個人而已。”

“你真奇怪,貝拉·斯旺。我覺得我都不認識你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還能對此說些什麼。

我們沉默不語地走到麥當勞。我打賭她希望我們是開著她的車而不是走到離電影院這麼近的地方的,那樣的話她就可以借開車來度過這種尷尬的時刻。她現在就和我剛開始的時候那樣,急切地希望今晚能早些結束。

我們吃東西的時候,有幾次我都想和她說話,但是傑西卡一點兒都不合作,我肯定真的觸怒了她。

我們走回去,上車之後她把立體聲收音機調回到她最喜歡的電台,並且把聲音開得很大,音量大得足以讓我們沒法談話。

我不必和之前一樣努力掙紮著不去注意播放的音樂。即使隻有一次,我的思緒一不小心沒有麻木而空洞,我就有太多東西要考慮了,沒空去聽歌詞。

我等待著麻木的感覺或痛苦的感覺再回來。因為痛苦一定會來,我已經打破了自己的原則。我沒躲避回憶,相反,我向它們走去,感受著它們。我聽見他的聲音了,在我的腦海中是那麼的清晰。這會毀了我的,我肯定,特別是當我沒法重新找回那種混沌的感覺保護自己的時候,後果就更會如此。我太警覺了,這令我感到害怕。

但是解脫仍然是我身體裏感受到的最強烈的感覺——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解脫。

我沒有努力忘記他,這和我努力不去想起他是一樣的。我很擔心——在深夜裏,當失眠後的精疲力竭擊潰我的防線——所有的一切都會溜走。我的心是一個濾網,會漸漸遺忘許多東西,有一天或許我會想不起他的眼睛到底是什麼顏色,想不起他冰冷的皮膚帶給我的感覺,也可能想不起他的聲音有什麼特質。我不能想起它們,但我必須記住它們。

因為隻有一件我不得不相信的事情,沒有它我無法生活下去——我得知道他存在過,就這樣。其他所有的一切我都能忍受,隻要他存在過。

那就是為什麼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迷戀福克斯而無法自拔,為什麼查理建議我改變一下的時候我會和他吵架。老實說,這無關緊要,沒有人會回來。

要是我去了傑克遜維爾,或者任何我不熟悉的陽光明媚的地方,我又如何能確定他是真實的呢?在一個我永遠不會想象到他的地方,這種信念或許會逐漸消失……要是那樣的話,我就沒法忍受這一切。

不許去回憶,害怕會遺忘,一路走來困難重重。

傑西卡把車停在我家門口時,我有些驚訝。盡管開車的時間不是很長,而且似乎很短暫,我卻不願意去想傑西卡一路上一句話都沒說。

“謝謝你和我出去,傑西,”我打開車門的時候說,“今晚……很開心。”我真希望“開心”用在這裏很合適。

“當然。”她低聲說道。

“我為……看完電影之後的事情……道歉。”

“隨你的便,貝拉。”她的眼睛盯著擋風玻璃的前方,沒有看我。她似乎變得更加生氣了,而不是原諒我。

“星期一見?”

“好的,再見。”

我放棄努力,然後關上門。她開車走了,仍然沒有看我。

我還沒進屋就把她忘記了。

查理站在門廳中央等我回來,他雙手握拳,胳膊環抱在胸前。

“嘿,爸爸。”我躲開查理,心不在焉地打了個招呼,朝樓梯走去。我花在考慮他的感受上的時間太久了,在還沒陷入這些思考之前我趕快跑到樓上去了。

“你去哪兒了?”他詢問道。

我驚訝地看著爸爸:“我和傑西卡一起到天使港去看電影了。我早上好像跟您說過的。”

他哼了一聲。

“我可以走了嗎?”

他打量著我的臉,兩眼睜得很大,仿佛發現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一樣:“好吧,可以,你玩得開心嗎?”

“當然啦,”我說,“我們看了一場關於僵屍吃人的電影,很不錯。”

他的眼睛眯了起來。

“晚安,爸爸。”

他讓我走了,我則急匆匆地回到我的房間。

幾分鍾後我躺在床上,放任這種久違了的痛苦吞噬著我。

這已經到了臨界點,這種感覺好像在我胸口打穿了一個洞,攪擾著我最重要的器官,隻留下紊亂的一切,盡管隨著時間的流逝,尚未愈合的傷口邊緣繼續抽搐著,流淌著鮮血。理智上我知道我的肺部還是健全的,然而,我大口地喘著氣,頭部眩暈,仿佛我所有的努力都無濟於事一樣。我的心髒一定也還在跳動,但是我的耳朵聽不見它跳動的聲音,我的雙手冷得發青。我麵朝裏蜷縮起來,雙手緊緊地抱住自己。我摸索著我對一切都毫無感覺的麻木感和否定自己的方式,但是它卻逃避著我。

然而,我發現我能活下去。我很警惕,感到痛苦——那種令人疼痛不已的失落感在我的胸中四散開來,射出毀滅性的光波,疼痛的感覺傳遍我的四肢和頭部——但是這還是能夠控製的。我能夠忍受這一切。這種痛苦的感覺似乎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減弱,相反,我已經變得足夠堅強能夠承受了。

無論今晚發生的事情是什麼——不管是僵屍,還是腎上腺素,抑或是幻覺造成的這一切——它讓我蘇醒過來了。

長久以來第一次,我不知道早上要有什麼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