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身麵對壁櫥時並沒有努力驅散那層霧,對一切都很麻木的感覺在某些地方比在其他地方顯得更加不可或缺。我把門滑到一旁,豁然映入眼簾的是堆在壁櫥左邊的垃圾,堆在我從未穿過的衣服下麵,但此時此刻我卻記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看什麼。
我的視線並沒有轉移到那個黑色的垃圾袋上去,裏麵裝著我去年過生日時收到的禮物,我也沒去看那個包著黑色塑料袋的立體聲音響的形狀,也沒有想到當我把它從儀表盤上用手扒出來的時候,弄得指甲血肉模糊的情形。
我猛地一把拽下掛在釘子上的幾乎沒怎麼用過的舊手提包,然後把門關上了。
就在那時我聽見喇叭聲,我迅速地從書包裏拿出錢夾,把它塞進手提包,然後風風火火地跑下樓,仿佛急急忙忙會令夜晚過得更快一樣。
開門之前我在掛在門廳裏的鏡子裏匆匆忙忙地掃了一眼自己,小心翼翼地擺出微笑的表情,並努力保持。
“謝謝你今晚跟我一起去。”我一邊對傑西說,一邊爬上副座,努力使自己說話時充滿感激的口吻。要跟查理以外的人說話著實讓我思前想後苦惱了好久。傑西的話就更難上加難了,我不確定應該裝出什麼樣的感情。
“當然啦,那麼,什麼事兒讓你想要這樣的呢?”傑西把車開出我家所在的街道時好奇地問道。
“想要什麼?”
“你為什麼突然決定……要出去玩兒了?”聽起來她好像話隻說了一半就改變了自己的問題一樣。
我聳了聳肩:“隻是需要改變一下。”
此時我聽出收音機上正在播放的那首歌曲,我迅速地探身過去按住按鈕。“你介意嗎?”我問道。
“不介意,換吧。”
我搜索了所有的電台才找到對我沒有害處的那個,新的音樂在車裏彌漫開來,我偷偷地看了看傑西的表情。
她斜睨著我問道:“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聽說唱了?”
“我不知道,”我說道,“有些時候了。”
“你喜歡這種歌?”她懷疑地問道。
“當然喜歡。”
一邊與傑西正常地談話,一邊還得費心不去注意正在播放的音樂,這對我而言實在太難了。我點點頭,希望我能抓住節拍。
“好吧……”她睜大眼睛凝視著擋風玻璃的前方。
“這些天,你和邁克怎麼樣了?”我急忙問道。
“你見他的時候比我見他的時候多啊。”
這個問題沒像我期望的那樣打開她的話匣子。
“幹活的時候很難談話的,”我輕聲咕噥著說,接著我又嚐試起別的話題來,“最近,你跟誰約會過嗎?”
“並不是約會,我有時候和康納出去玩,兩個星期前我和埃裏克出去過。”她滴溜溜地轉動著眼睛,我感覺到其中必有故事,趕緊抓住機會繼續問她。
“埃裏克·約克?誰先邀請誰的?”
她呻吟一聲,變得稍微興高采烈起來:“當然是他請我!我想不出來什麼好辦法說‘不’。”
“他帶你去哪兒玩了?”我繼續追問道,心想她肯定會認為我迫不及待是因為有興趣知道故事的來龍去脈,“一字不落地告訴我你們是怎麼開始約會的。”
她開始講她的故事了,我則安穩地坐在座位上,現在感到舒服多了。我一絲不苟地傾聽著,在需要的時候,時而同情地咕噥幾聲,時而恐懼地大喘幾口氣。她講完埃裏克的故事後,又一刻不停地拿他跟康納比較起來。
電影上映得很早,傑西覺得我們應該看完黃昏時的那場電影後再去吃飯。不論她要看什麼,我都開心地順著她的意思,畢竟,我得到了我想要得到的東西——查理不再找碴兒。
在放映預告片的時候,我使傑西不停地說著話,這樣我就能更容易地忽略掉預告片的內容。但是電影一開始我就感到緊張起來。一對年輕的情侶揮舞著手在沙灘上散步,他們裝出一副濃情蜜意的模樣,互相傾訴著衷腸。我控製住要捂住耳朵、開始哼哼唧唧的衝動,我可沒指望看一部愛情片。
“我以為我們要看的是和僵屍有關的電影。”我輕輕地對傑西卡說道。
“這是僵屍電影。”
“那麼,為什麼沒有人被吃掉呢?”我絕望地問道。
她張大幾乎警覺的眼睛看著我,“我肯定馬上就到那裏了。”她低聲說道。
“我去買點兒爆米花,你要嗎?”
“不用了,謝謝。”
有人從我們身後噓了幾下,示意我們小聲點兒。
我在電影院裏麵的商店櫃台那裏不緊不慢地買東西,同時注意著時鍾,仔細思考一部九十分鍾的電影到底有多少時間是浪漫的鏡頭。我確定最多不過十分鍾,但是我一進放映廳的門就停下來確定是不是這樣。我聽見從說話的人們那裏傳來的刺耳的尖叫聲,我知道我等的時間夠長了。
“你錯過了所有的鏡頭,”我從後排溜進座位的時候,傑西低聲對我說道,“現在幾乎每個人都變成了僵屍。”
“排了很長的隊。”我遞給她一些爆米花,她抓了一把。
接下來的電影鏡頭充斥著令人毛骨悚然、麵目猙獰的僵屍,它們肆無忌憚地襲擊著遇見的人,屈指可數的活著的人們發出無休無止的尖叫聲,而幸存的人數則急劇下降。我原本以為這些場景不會有什麼讓我心煩意亂的地方的,但我的心情卻頗為不安,起初我不確定為什麼會這樣。
直到電影就要結束,我看著發狂的僵屍搖搖晃晃地在最後一個發出尖叫的幸存者身後緊追不舍時,我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在這一幕裏,鏡頭在女主角驚恐萬狀的表情和追趕她的那個生物麵如死灰、毫無表情的臉龐之間來回切換,直到它最終向她逼近。
此時,我意識到哪一個最像我自己。
我站了起來。
“你要去哪兒?到這,好像隻剩兩分鍾了。”傑西輕聲說道。
“我要喝點兒東西。”我一邊低聲說著,一邊朝出口跑去。
我在電影院門口的長凳上坐了下來,非常努力地讓自己不要去想這件具有諷刺意味的事情。但是,想一想所有的一切,最後,我居然會成為一具僵屍,這是多麼大的諷刺啊,而我卻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並不是我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變成某種神秘的怪物——隻不過,絕不是這種奇形怪狀的活屍。我內心感到一陣惶恐,搖著頭想把這些思緒驅趕出去。我不敢去想自己曾經夢想過的事情。
我已經不再是女主角,我的故事已經結束,意識到這些是多麼令人灰心喪氣啊!
傑西卡從電影院門口走出來,她有些躊躇不前,也許她在想最有可能在哪裏找到我吧。她看見我的時候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不過隻有那麼一小會兒,接著她臉色露出慍怒的表情。
“電影對你而言太恐怖了嗎?”她好奇地問道。
“是的,”我承認,“我想我不過是個膽小鬼。”
“這真有趣!”她皺著眉頭說道,“我認為你不害怕——我一直在尖叫,但是我卻沒聽見你叫過一聲,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逃走了。”
我聳了聳肩:“隻是嚇到了。”
她放鬆了一點兒:“我想,這是我看過的最恐怖的電影,我打賭今晚我們一定會做噩夢。”
“毫無疑問,”我說道,努力使自己的聲音保持正常。我會做噩夢,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是卻不會做關於僵屍的夢。她的眼睛在我臉上一掃而過,或許,我沒做到保持正常的語氣。
“你想去哪兒吃飯?”傑西問道。
“隨便。”
“好吧。”
傑西邊走邊聊起了電影裏的男一號,她滔滔不絕地講起他有多麼性感迷人,全然忘卻了他是個僵屍,我則不時地點頭回應著她。
我沒注意傑西要帶著我走向什麼地方,我隻是模模糊糊地意識到現在外麵一片漆黑,四周更加安靜了。我一下子沒回過神來,為什麼突然變安靜了。原來傑西卡早已不再喋喋不休了,我滿懷歉意地看著她,希望我沒傷害她的感情。
傑西卡沒有看我,她走得很快,神色緊張,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前方。我看著她飛快地朝右側掃了一眼,望著馬路對麵,然後又往回望了一眼。
我第一次環顧了一下我的周圍。
我們走到了一條不長卻沒有路燈的人行道上。沿街的小店鋪晚上都打烊了,窗戶黑漆漆的一片。往前麵再過去半個街區,街燈又亮了起來,我看見前麵更遠的地方,麥當勞的金黃拱形招牌燈火通明,傑西卡正往那個方向走去。
馬路對麵有個還在營業的小店,窗戶掩映在霓虹燈下麵,各種品牌的啤酒廣告在窗前散發出明亮的光芒。最大的一個招牌,散發著璀璨的碧綠色,是酒吧的名字——獨眼彼得。我好奇的是裏麵是不是隱藏著從外麵看不見的海盜主題裝飾呢?有東西頂在金屬門後,讓門一直敞開著,裏麵燈光昏暗,各種各樣的低語聲與酒杯裏的冰塊發出的丁當聲飄過了街道。四個男人懶洋洋地靠在門旁的牆壁上。
我回頭瞥了一眼傑西卡,她的眼睛緊緊盯著前麵的路,飛快地邁著步子。她看起來並不害怕——隻是很機警,盡量不讓自己引起別人的注意。
我想都沒想就停了下來,滿懷著強烈的“已經看見了”的意識回頭看著這四個男人。這是一條不一樣的路,一個不一樣的夜晚,但是這情景卻又如此的相似。而且他們當中的一個人個頭很矮,而且皮膚黝黑。當我停下來轉身向他們走去的時候,那個人饒有興趣地抬起頭看著我。
我迎著他的目光盯著他,站在人行道上,一動不動。
“貝拉?”傑西小聲地叫道,“你要幹什麼?”
我搖搖頭,自己也不確定要幹什麼。“我想我認識他們……”我輕聲咕噥著說。
我在幹什麼?我現在本應該逃離這種記憶,盡我所能跑得越遠越好,把這四個懶洋洋的男子阻隔在我的思想之外,在那種對一切都很麻木的感覺裏保護好自己,要知道沒有這種感覺我根本無法正常地思維和生活。我為什麼現在卻茫然地走向馬路?
看來我和傑西卡來到天使港真是個巧合,而經過這條黑漆漆的馬路更是如此。我的目光停留在那個矮個子身上,努力想把他的特征與我記憶中的那個男人的形象對應起來,一年前那個人威脅我的生命。我不知道有沒有辦法讓我認出那個人,如果真是他的話。那個特別的夜晚發生的特別的事情現在卻變得模糊不清。我的身體比我的腦子記得要清楚一些。當我猶豫不決該跑開還是該絕不後退時,我的雙腿卻緊繃了起來,我掙紮著想要發出一聲像模像樣的尖叫時,喉嚨卻變得異常幹燥,當我把手緊握成拳頭時,指關節周圍的皮膚卻緊緊地拉扯著,當那個黑頭發的男人叫我“甜心”時,我卻感到後頸一陣戰栗……
這些人隱含著某種模糊不清的威脅,但是這種威脅與那天晚上毫無關係。這是由於他們是陌生人而產生的,這裏漆黑一片,而且他們人數比我們多——沒什麼更特殊的原因了。不過,傑西卡在我身後焦急地叫喊著,這足以說明問題的嚴重性了。
“貝拉,快點!”
我沒理會她,心裏根本沒有有意識地決定是否要邁開步子,就茫然地慢慢往前走去。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是這些人隱隱約約表現出來的威脅牽引著我朝他們走去。這是種毫無意識的衝動,但是這麼久以來我都沒有任何衝動的感覺……我跟隨著這種感覺。
某種不熟悉的東西在我的脈搏裏跳動起來,我意識到那是腎上腺素,它從我的身體機製裏已經消失很久了,讓我的脈搏跳動得更快,抗擊著那種毫無感覺的狀況。這種感覺很奇怪——為什麼沒有恐懼感的時候會產生腎上腺素呢?這幾乎和上一次一樣,那時,我像現在這樣,與陌生人一起站在天使港黑漆漆的馬路上。
我沒看出來有什麼令人恐懼的理由。我想象不出在這個世界上還剩下什麼令人恐懼的東西,至少從有形的角度來說是這樣。這就是失去一切之後為數不多的好處之一。
當傑西趕上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時,我已經走到馬路中央了。
“貝拉!你不能進那個酒吧!”她噓聲反對道。
“我沒打算進去,”我心不在焉地說道,甩開她的手,“我隻是想看看……”
“你瘋了嗎?”她輕聲說道,“你難道要自殺嗎?”
那個問題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兩眼盯著她。
“不,我沒有。”我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自我辯護,但是我的確沒想要自殺。即使在分手之初,死亡毫無疑問會是種解脫,但我想都沒想過。我欠查理的太多了,而對蕾妮我則有種很強的責任感,我得想想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