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沐王府最忙碌也最驚心動魄的一天,早上一道賜婚聖旨下來,沐王府樂翻了天,丫頭仆人們搶著跟主子道謝,領賞賜也領的手軟,沐文玉去宮裏謝恩,到了中午便又有一道聖旨下來,沐文玉為叛逆之後求情,朕心甚怒,天牢關押一日後著他回府反省己罪,不得吩咐不準出府,府裏上下慌了神,一邊讓人送帖子去求兩位皇子幫著求情,一邊又讓人去打探情況。
折騰到了日落時分,沐文玉被放回,才剛喝了一口杜月娘親手遞上的去穢壓驚茶,第三道聖旨又跟了進來,說沐文玉協助叔父平亂在前,抓獲漏網叛逆在後,功在社稷,又不肯受官受爵,感念其半生為國至今未娶,故賜婚太子太傅李明恩的孫女李欣汝。
全府上下瞬間掃盡了陰霾,沉浸在雙喜忽降的盛況之中,少有人意識到這一日緊追的三道聖旨意味著什麼,更少有人知道沐文玉此時如掉冰窖的心情,而我能想到的是,明日全天下隻知沐文玉捉拿叛逆漏網之魚諂媚當朝,卻不會知道他也曾為了替那女子求情而觸怒聖顏。
一時鞭炮炸響,兩道聖旨被請到了祖宗牌位之上放著,兩位太太忙著拜訴祖先,感謝聖恩。家裏管事的也忙的腳片翻飛,隻因大公子的婚事在意料之中,一應事務早已備妥,沐文玉的事純屬突然,自然要去趕著置辦,又是整理新房又是置辦配備,全府上下似乎都要翻新一遍,反而兩個正主留在花廳無人理會。
沐文庭癡癡傻傻,望著麵前換了一批又一批道喜的人隻是笑,打賞之事全由隨侍應對,而沐文玉臉上雖然掛著笑容,眼神虛空而茫然,似不知今時是何日,打賞之事也有沐良代勞了。一時道賀完畢,隨侍帶著沐文庭回自己院裏去了,沐良也被卷進了亂景之中,雲兒一直推我進去道喜,我卻並不想進去打擾沉浸於自己世界的人,當看他手掌間滴落的血珠後,我終究沒能忍心轉身離去。
側身坐在他身旁的圈椅上,伸手將他的手捧起來放在中間的高腳方麵茶幾上,一點一點將茶杯碎片取下,見雲兒還未取來傷藥,便用手巾簡單的替他做了包紮,他一直盯著手的眼睛終於抬起來朝我笑了笑,我卻笑不出來,隻因那一瞬間我從他眼裏看到了一個人的影子,而我並不想做別人的替身,哪怕隻是一個眼神的誤會也不行。
婚禮一應事務,從新房每個角落的陳設到婚床上的用度,從大門外的喜帖到酒席上的杯盞,兩位太太都要一一過目,巨細無遺。直忙了個天昏地暗,折騰了大半月,總算一切齊備,隻坐等迎親的日子來臨。
這段時間,我每日除了按例給兩位太太請安之外,幾乎不敢在府裏走動,隻因我怕遇見沐文玉,怕看他溫潤如水比月色更落寞的眼睛,怕他身處嬉笑人群之間卻倍感孤寂的身影,更怕他讓所有人安心的笑容下掩蓋的疲憊和心碎。
我寧願偶爾偷偷跑出府去晃蕩,也不願意留在府裏發黴,好在自於謙那個漏網的孫女被抓處死後,世界總算是清靜了,街麵又恢複了曾經的繁華,我常常想,或許在這些百姓眼裏,誰死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安穩的生活不會再因她而打亂。當政者隻希望斬草除根、穩固江山,而沐文玉呢?或許唯一能讓他有些安慰的便是,死了這一個,至少可以免除更多人的危險。
我呢,一直並不相信我見到的那個女孩就是真的於小姐,因為她除了驚恐,全無恨意,我不信一個身負血海冤仇的人,在知道自己將要麵臨的結局時,眼裏會沒有恨卻隻有恐懼。
我更願意相信那次的刺客才是真正的於小姐,因為她身上刻著仇眼裏裝著恨。隻是,如果真是如此,為何刑部會一口咬定那個因我見死不救而被抓的女孩就是於小姐,為何所有證據都指向她?又為何她自己最終也要認罪?為何朱見深要指認是我立了這個功,一切隻為討好沐文玉嗎?
或許這些疑問都不難回答,刑部有人想要為忠臣於謙留下僅有根苗,威逼利誘、李代桃僵也不是不可能。皇上下了第二道旨想反悔又顧忌君無戲言,就想為第三道聖旨找個借口,朱見深看出了父親的心思就奉上了這個借口,我就因此成了間接受益者。
或許這樣真能解釋的通,皇上想賞你,別人所有的功勞都可加諸於你身,想要你背黑鍋,所有髒水你也得心甘情願的受,想要你死,欲加之罪又怎會無詞。否則古人也不會留下一句“伴君如伴虎”的千古真理。
我忽然覺著很悲哀,不為別人隻為自己,想著一旦得選後宮,我將要麵對的是這樣的丈夫,就不禁寒毛直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