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把此段話與張、葉二人說了,就叫公遠與二人相見。二人見了大笑道:“村童曉得些甚麼?”二人各取棋子一把,捏著拳頭,問道:“此有何物?”公遠笑道:“都是空手。”及開拳,兩人果無一物,棋子多在公遠手中。兩人方曉得這童兒有些來曆。玄宗就叫他坐在法善之下,天氣寒冷,團團圍爐而坐。此時劍南出一種果子,叫作“日熟子”,一日一熟,到京都是不鮮的了。張、葉兩人每日用仙法,遣使取來,過午必至,所以玄宗常有新鮮的到口。是日至夜不來,二人心下疑惑,商量道:“莫非羅君有緣故?”盡注目看公遠。元來公遠起初一到爐邊,便把火箸插在灰中。見他們疑心了,才笑嘻嘻的把火箸提了起來。不多時使者即到,法善詰問:“為何今日偏遲?”使者道:“方欲到京,火焰連天,無路可過。適才火息了,然後來得。”眾人多驚伏公遠之法。
卻說當時楊妃未入宮之時,有個武惠妃專寵。玄宗雖崇奉道流,那惠妃卻篤及佛教,各有所好。惠妃信的釋子,叫做金剛三藏,也是個奇人,道術與葉、羅諸人算得敵手。玄宗駕幸功德院,忽然背癢。羅公遠折取竹枝,化作七寶如意,進上爬背。玄宗大悅,轉身對三藏道:“上人也能如此否?”三藏道:“公遠的幻化之術,臣為陛下取真物。”袖中模出一個六寶如意來獻上。玄宗一手去接得來,手中先所執公遠的如意,登時仍化作竹枝。玄宗回宮與武惠妃說了,惠妃大喜。
玄宗要幸東洛,就對惠妃說道:“朕與卿同行,卻叫葉羅二尊師、金剛三藏從去,試他鬥法,以決兩家勝負,何如?”武惠妃喜道:“臣妄願隨往觀。”傳旨排鑒駕。不則一日,到了東洛。時方修麟趾殿,有大方梁一根,長四五丈,徑頭六七尺,眠在庭中。玄宗對法善道:“尊師試為朕舉起來。”法善受詔作法,方木一頭揭起數尺,一頭不起。玄宗道:“尊師神力,何乃隻舉得一頭?”法善奏道:“三藏使金剛神眾押住一頭,故舉不起。”原來法善故意如此說,要武妃麵上好看,等三藏自逞其能,然後勝他。果然武妃見說,暗道佛法廣大,不勝之喜。三藏也隻道實話,自覺有些快活。惟羅公遠低著頭,隻是笑。玄宗有些不服氣,又對三藏道:“法師既有神力,葉尊師不能及。今有個操瓶在此,法師能咒得葉尊師入此瓶否?”三藏受詔置瓶,叫葉法善依禪門法,敷坐起來,念動咒語,未及念完,法善身體斂斂就瓶。念得兩遍,法善已至瓶嘴邊,翕然而入。玄宗心下好生不悅。過了一會,不見法善出來,又對三藏道:“法師既使其人瓶,能使他出否?”三藏道:“進去煩難,出來是本等法。”就念起咒來,咒完不出,三藏急了,不住口一氣數遍,並無動靜。玄宗驚道:“莫不尊師沒了?”變起臉來。武妃大驚失色,三藏也慌了,隻有羅公遠扯開口一味笑。玄宗問他道:“而今怎麼處?”公遠笑道:“不消陛下費心,法善不遠。”三藏又念咒一會,不見出來。正無計較,外邊高力士報道:“葉尊師進。”玄宗大驚道:“銅瓶在此,卻在那裏來?”急召進問之。法善對道:“寧王邀臣吃飯,正在作法之際,麵奏陛下,必不肯放,恰好借入瓶機會,到寧王家吃了飯來。若不因法師一咒,須去不得。”玄宗大笑。武妃、三藏方放下心了。
法善道:“法師已咒過了,而今該貧道還禮。”隨取三藏紫銅缽盂,在圍爐裏麵燒得內外都紅。法善捏在手裏,弄來弄去,如同無物。忽然雙手捧起來,照著三藏光頭撲地合上去,三藏失聲而走。玄宗大笑。公遠道:“陛下以為樂,不知此乃道家末技,葉師何必施逞!”玄宗道:“尊師何不也作一法,使朕一快?”公遠道:“請問三藏法師,要如何作法術?”三藏道:“貧僧請收固袈裟,試令羅公取之。不得,是羅公輸;取得,是貧僧輸。”玄宗大喜,一齊同到道場院,看他們做作。
三藏結立法壇一所,焚起香來。取袈裟貯在銀盒內,又安數重木函,木函加了封鎖,置於壇上。三藏自在壇上打坐起來。玄宗、武妃、葉師多看見壇中有一重菩薩,外有一重金甲神人,又外有一重金剛圍著,聖賢比肩,環繞甚嚴。三藏觀守,目不暫舍。公遠坐繩床上,言笑如常,不見他作甚行徑。眾人都注目看公遠,公遠竟不在心上。有好多一會,玄宗道:“何太遲遲?莫非難取?”公遠道:“臣不敢自誇其能,也未知取得取不得,隻叫三藏開來看看便是。”玄宗開言,便叫三藏開函取袈裟。三藏看見重重封鎖,一毫未動,心下喜歡,及開到銀盒,叫一聲:“苦!”已不知袈裟所向,隻是個空盒。三藏嚇得麵如土色,半響無言。玄宗拍手大笑,公遠奏道:“請令人在臣院內,開櫃取來。”中使領旨去取,須臾,袈裟取到了。玄宗看了,問公遠道:“朕見菩薩尊神,如此森嚴,卻用何法取出?”公遠道:“菩薩力士,聖之中者。甲兵諸神,道之小者。至於太上至真之妙,非術士所知。適來使玉清神女取之,雖有菩薩金剛,連形也不得見他的,取若坦途,有何所礙?”玄宗大悅,賞賜公遠無數。葉公、三藏皆伏公遠神通。
玄宗欲從他學隱形之術,公遠不肯,道:“陛下乃真人降化,保國安民,萬乘之尊,學此小術何用?”玄宗怒罵之,公遠即走入殿柱中,極口數玄宗過失。玄宗愈加怒發,叫破柱取他。柱既破,又見他走入玉碣中。就把玉碣破為數十片,片片有公遠之形,卻沒奈他何。玄宗謝了罪,忽然又立在麵前。玄宗懇求至切,公遠隻得許之。別則傳授,不肯盡情。玄宗與公遠同做隱形法時,果然無一人知覺。若是公遠不在,玄宗自試,就要露出些形來,或是衣帶,或是襆頭腳,宮中人定尋得出。玄宗曉得他傳授不盡,多將金帛賞齎,要他喜歡。有時把威力嚇他道:“不盡傳,立刻誅死。”公遠隻不作準。玄宗怒極,喝令:“綁出斬首!”刀斧手得旨,推出市曹斬訖。
隔得十來月,有個內官叫做輔仙玉,奉差自蜀道回京,路上撞遇公遠騎驢而來。笑對內官道:“官家非戲,忒沒道理!”袖中出書一封道:“可以此上聞!”又出藥一包寄上,說道:“官家問時,但道是‘蜀當歸’。”語罷,忽然不見。仙玉還京奏聞,玄宗取書覽看,上麵寫是“姓維名厶這”,一時不解。仙玉退出,公遠已至。玄宗方悟道:“先生為何改了名姓?”公遠道:“陛下曾去了臣頭,所以改了。”玄宗稽首謝罪,公遠道:“作戲何妨?”走出朝門,自此不知去向。直到天寶未祿山之難,玄宗幸蜀,又於劍門奉迎鑾駕。護送至成都,拂衣而去。後來肅宗即位靈武,玄宗自疑不能歸長安,肅宗以太上皇奉迎,然後自蜀還京。方悟“蜀當歸”之寄,其應在此。與李遐周之詩,總是道家前知妙處。有詩為證:
好道秦王與漢王,豈知治道在經常?
縱然法術無窮幻,不救楊家一命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