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的骨灰(節選)(1 / 3)

情人的骨灰(節選)

一個人可以討厭自己的父母,一個人也可以把自己的父母理想化。柯拉的父母和我的父母如此迥異,因為他們缺乏任何卑鄙下流的行徑和日複一日內耗的跡象,我甚至覺得他們成了現代伴侶的典範。我父親是酒鬼,我母親是抑鬱症患者。母親是因為他而變成抑鬱症患者,還是父親因為她而變成酒鬼的呢?至少他們在這種災難性的發展過程中彼此幫襯、互相支持。

佛羅倫薩的春天,雨往往下得很猛。從大巴上一眼望去,難以看到這座城市的美麗,肮髒不堪的雨水順著車窗流下來。這種雨水可以和我肮髒的靈魂的淚水相比,這種比較盡管或許並無獨特之處,但我總是一再想到這一點。

我們就是在如此陰鬱的日子裏想到從漢堡回海德堡的家的。我們在火車上坐好座位,朝柯拉如釋重負的親戚點頭,我當時就有種得了流感的感覺。順便提一下,我很健康,可我內心的疲憊和容易哭泣很像疾病的前兆。我們談論我父親,也就是說,柯拉在談論我父親。我很少有力氣發揮自己的理論了。

“你會給卡羅解釋我們這次神秘的行動嗎?”她問,“當然別說我們中獎的事。”

我很害怕。“這個關他屁事呀。”可與此同時,假如我知道得比他多,然後用一個長篇報告吊他的胃口,讓他老是刺探我的秘密,我覺得這一點很有誘惑力,“我得好好想一想。”我說完,緊貼在柯拉身旁睡去了。

經過一夜激動不安的睡眠之後,我終於醒了過來。我做了一個無法言說的夢,讓我難以鎮靜下來。它和父親的畫作有關。

我馬上得和柯拉分開,就要毫無防備地任憑勒索者擺布了。沒有了我這位朋友,我感到自己好似一個失去了母親的孩子。

柯內麗婭從行李架上找到一份報紙。我困倦得不行,幾乎還沒有睜開眼睛,她已經開口說道:“我得給你讀一段很有趣的故事。你可聽好了。”

在某縣城舉行的一次年輕人慶祝活動上發生一起慘案,十六歲的馬庫斯? 史因身負重傷被送往醫院搶救。該男子飲酒過度後,用其父親的毒氣彈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開槍。他原以為這種槍不會有任何危險。

根據朋友的陳述,他本想用它來嚇唬班上一名拒絕他求愛的女同學。興高采烈的聚會終以可怕的結局收場。

因為毒氣彈的衝擊波,年輕人遭受嚴重的腦損傷。他在失去知覺的情況下被送往大學神經病醫院,三天之後才從昏迷中蘇醒過來。

柯拉滿懷期待地看著我。

“啊,”我說,“這個我倒是不知道。我原本一直以為,這種嚇唬人的武器隻是用來嚇嚇人,不會造成傷害。”

“應該是這樣,可那個笨蛋馬庫斯直接將子彈瞄準自己的腦袋,這就是區別所在。”

“這也可以啊。”我激動地說。

“瑪雅,我父親床頭櫃的抽屜裏也有一把毒氣彈手槍。”

我睜大眼睛注視著她。她準備幹什麼?

“要是這個德特勒夫無法擺脫的話,恐怕有這種可能性吧。”

“你想幹掉他嗎?”

“完全可以弄成是他自殺啊,就和這篇文章裏描寫的一模一樣。誰也不知道我們剛剛看過什麼報紙。”

“柯拉,這麼做就太過分了。我們必須采取其他方式。我覺得我們得將反製他的東西抓在手心裏:就是反過來敲詐他。”

柯拉拔去我羊毛套衫上起的小毛球。“我可以搞定,我父母周末不在家。周二我們去度假,在此之前我們必須把你救出來。”

“周末你父母不在,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嗯,報上的那個派對讓我有了一個主意。我們邀請德特勒夫,也把卡羅叫上,也許還有幾個人。然後我們把這個混蛋灌醉,我會纏住他不放。我引誘他到我父母的臥室裏。他脫個精光,把衣服擱在洗澡間裏,因為我希望是這樣。洗澡間有兩道門,你把衣服拿出去藏起來,當他赤身裸體的時候,我就偷偷離開他。”

“哎呀,柯拉,這是幹什麼!這根本不會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他會滾到雙人床上,穿上你父親的睡衣,一覺睡到大天亮。最主要的是,如果你不先脫光,他是不會把衣服脫光的。”

“我也脫掉一點……”

柯內麗婭遠遠勝過我,這個我早已預料到了。可是究竟有多遠呢,這個我從沒有問過,因為我知道自己不會和她談論這樣的話題。我竭力克製自己。

“柯拉,你第一次和男人做那種事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呀?”

“前天。”

我不相信她的話,無情地盯著她。“難道是和那個大學生嗎?”

她點點頭說:“說得對。”

“那麼,那怎麼樣?”

“你千萬別錯過了!”

我當時還不知道柯拉的想法,她認為男人都是老鼠,女人呢,就和小貓一樣,先和老鼠玩兩下,然後才會下手把它們吃個痛快。

我們沉默良久,從窗口望向德國北部的平原地帶。然後我們重新回到我們的勒索者身邊,決定用一次派對來嚐試一下。

不用子彈,不過打算用某種方式出出他的醜,或者嚇唬他一下。

恫嚇不能以逃之夭夭回答,進攻是最好的防守。

“那如果所有的一切都無濟於事呢?”我問道,“你可以躲得遠遠的,到意大利去曬太陽、吃冰淇淋,可我不得不看著他出沒在我家房子周圍。”

“胡扯。你是大象,你要去蹂躪他。”

這使我想到一個主意。

卡羅接到邀請似乎很高興,也許他還以為柯拉是因為他才舉辦這次聚會的。就在派對的前一天,我騎車來到養老院。我並不是經常到那兒去的。我找到院辦公室。一個不認識我的母親的同事,好奇地上下打量我。

“你是韋斯特曼太太的女兒吧!可你長得一點兒也不像大象。”

我問可以在哪兒找到母親,說我把家裏的大門鑰匙弄丟了。

這個女護理員去找她。我獨自一人走進那個小房間,趕緊打開藥櫃,尋找安眠藥。照例這些櫃子是應該上鎖的,我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雖然大家肯定無法相信那些糊裏糊塗的老人,可這裏的鎖上到處插著鑰匙。櫃子裏除了瀉藥之外,最多的就是鎮靜劑和安眠藥。

母親穿著白罩裙進來,對我的來訪感到有些驚訝,我同樣跟她謊稱自己的鑰匙弄丟了。她罵罵咧咧地給了我她自己的那把大門鑰匙。“你小時候從沒有發生過這種丟三落四的事。”

一名大夫站在門口咧嘴笑道:“大象回歸。”

柯拉家的地下室裏飲料很多,可以讓柯拉隨意處置。我們決定燒一頓難以消化的飯菜,這可以讓參與人員變笨變累。我們準備用白色大芸豆、肥豬肚、西紅柿、蒜頭、辣椒和西班牙紅腸,在八月中旬配製一道冬季菜肴。在盡情享受美味佳肴之後,大家最想做的就是好好地睡上一大覺。

卡羅將聚會的事告訴了德特勒夫,德特勒夫此刻一定在為即將來臨的狂歡歡呼雀躍呢。班上的女同學格蕾塔想把男友帶過來,此外柯拉邀請了一個表兄,這位表兄同樣會帶上女友。

柯內麗婭的哥哥我並不認識,他還在美國上大學,要到聖誕節的時候才會回來。我們想,總共八個人,是可以開個派對慶祝一下了。

我們在房間裏無拘無束地分享著從教授的地下室酒吧裏拿來的葡萄酒、啤酒和許多白酒。德特勒夫什麼酒都想品嚐一番,我們給他殷勤地倒酒。他喜氣洋洋地注視我,柯拉喜氣洋洋地注視他。卡羅感到有點兒困惑,因為他將柯內麗婭視為他的盤中餐。最後,我們端上了難以消化的晚餐。我和柯拉吹牛說,這個飯菜是按照正宗的秘魯菜譜做成的,讓我們這個勒索者趕緊大快朵頤。第一片安眠藥已經進到他的肚子裏去了,因為它被捏碎了放在一調羹豆泥裏,由柯拉直接喂到他嘴裏去的。她和他在左側調情,我在右側盡力。

不知什麼時候,卡羅扯住我的袖子,將我拉到廚房。

“聽著,大象!我不知道你有何打算,”他對我尖叫道,“可是你完全可以拍你女伴的馬屁,讓她把德特勒夫讓給你。”

“為什麼?”

“天哪,你就別裝出一副傻乎乎的樣子了!如果你們倆對同一個人進行騷擾,而我隻能幹瞪眼,那可一點兒也不好玩!”

“那你就回家好了!我和柯拉現在可是同心同德的!”

他傷心地擰我的胳膊,抱怨竟然會有如此愚蠢不堪的事:“你們兩個既沒心也沒德!”

在服用了兩片安眠藥、吃了很多飯菜以及喝了很多白酒之後,柯拉和德特勒夫離開了,帶他看她家的房子。卡羅很生氣地回家了,其他幾對在各忙各的事。

我躡手躡腳地走進浴室。我將其他幾片安眠藥溶解到香檳酒裏,倒進一隻做過標記的杯子裏。我從浴室門中看到德特勒夫穿著短褲坐在柯拉父母的那張床上。柯拉拿走了我倒好酒的杯子,把酒灌入他的喉嚨。他眼光呆滯地看了看周圍。

我進去,我們倆慢慢地將衣服脫掉,隻剩下三角褲和胸罩。德特勒夫看到這番情景嘟囔著說:“我的熱血就是火山熔岩。”剛說完便倒頭睡去了。

我們把他鎖在房間裏,對其他客人解釋說,卡羅和德特勒夫醉態百出,我們把他們倆轟走了。格蕾塔和她男友很是害怕,同樣準備回家去了。那個表兄和他女友在柯拉哥哥那張孤零零的床上住下了。不過就在我們收拾東西的時候,終於聽到大樓門關上的聲音。我們最後和德特勒夫獨自在一起了。我們飛快地奔進柯拉父母的臥室。他張著嘴巴躺在那裏,平靜地發出鼾聲。

他平時衣冠楚楚。和卡羅一樣,他在銀行裏學會了這一點:要想在經濟界混出個人模狗樣來,千萬不能穿得邋邋遢遢。因此如果僅僅從外表看,我們實在沒有多少討厭他的理由。盡管,和他的名字一樣,他有點乏味,留著一頭小豬仔的毛發,長著一張無聊的小毛孩的麵孔,可他手上的那枚印章戒指和顯示他自高自大的那塊手表等細節,是在向我們的創造力挑戰。

“我們現在對他什麼都可以做。”柯拉低聲說。

“你說什麼?”我稍稍大聲地說,因為很明顯,他的睡眠和麻醉相似。

“比如剪下他的……”柯拉說,此刻她的聲音也放大了。

我嚇了一大跳。“那如果他流血致死呢?”

“胡扯,剪下他的毛。”

我們搜尋似的朝四下裏瞅瞅。平時我也很少有機會去看大人的臥室。我母親睡在客廳一個由三個小沙發組成的長沙發上。

在我或者柯拉的親戚家裏,我偶爾看到過雙人床、床頭櫃和衣櫥,但沒有任何色情的感覺。而在這裏,一切都完全不同。這間浴室裏,鋪著東方的瓷磚,令人想起位於土耳其伊斯坦布爾的那座藍色清真寺來。可更加令我著迷的,還是床上用品。我隻知道有白色的、方格紋的或者通常那種帶花紋的床上用品。

可這裏的床上用品全都是用純絲綢做的,顏色是那種奇特的粉紅色,讓我覺得這種色彩在黃銅掛燈的黯淡燈光上仿如罪惡本身一般。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稀奇古怪的顏色……”

柯拉點點頭。“波斯粉紅,我母親最喜歡的顏色。”

德特勒夫的小豬仔頭發和這種色調極不般配。他的嘴張滾圓,這個儲蓄銀行學徒看起來像一頭豬,完全可以把省下來的錢塞進那張瓷器餐具一樣的嘴裏。柯拉拿來了她母親的指甲油,當然是波斯粉紅的。

“你幫我給他翻個身讓他趴著。”她說,然後開始在他的背上塗上粉紅的指甲油。

這時,我已經搜查了一遍他的運動衫,從他身上掏出了那隻皮夾子。我抬起頭來,看到柯拉在德特勒夫背上寫了兩個字

“我是”。“後麵是什麼?”我問道。

“一頭豬。”柯拉說。

“我覺得這個沒有新意。”

“行,我是性變態。”說完柯拉用畫筆塗抹起來。

“不,”我說,“最好寫上:我是性無能。”

“他無法獨自一個人清除上麵的筆跡,他必須請第二個人幫忙。更有趣的是,他可能沒有發覺這一點,自己毫無所知地去遊泳了。”

等到筆跡幹了,我們重新給他翻過身來。

“柯拉,你瞧,他的皮夾子裏有兩封不同女人的情書。”

“你把信給我,我馬上拿回來。父親有一台複印機,此外還有一架寶麗來相機。”

就在柯拉拍照的當兒,我花了幾分鍾時間打量一個裸體男子。我聽到樓梯間柯拉的聲音,趕緊將德特勒夫的身子重新掩上。

“在給他拍照之前,我們還要給他塗上粉紅色的指甲油,”

柯拉說。我們倆就像修甲妹和修腳妹那樣,分別把他的手指甲和腳趾甲塗成波斯粉紅。這是一項還能讓我們感到心滿意足的工作。最後,我們還順理成章地在他的手表表麵和印章戒指上塗上顏色。

“還有什麼?”

柯拉從教授的寫字台上拿出各種不同的圖章。她讀著圖章上麵的字,有“圖書寄送”、“印刷品”、“信件”、“機密”等。

我們選擇了“已處理”的圖章,隨即在德特勒夫長著少量胸毛的胸部蓋上章。

“好好拍個照,”柯拉說,“很可惜,不可能同時拍到一個人的正麵和背麵:‘已處理’和‘性無能’。”

“對了,我們剛才在忙乎的時候,”我說,“也可以給這個銀行儲蓄所的豬送上一隻耳環呀。”柯拉用一枚織針掠過他的耳垂,我手裏準備好了一塊肥皂和一包紙巾。德特勒夫嘴裏發出憤怒的聲音,可他並沒有抗拒。我們將一根銀線穿過他的耳朵,把一隻塑料做的小黑人娃娃固定起來,那個小黑人娃娃是從口香糖自動售貨機上弄來的。

然後我們拍了好多好多照片。從各個不同角度拍下德特勒夫,偶爾鏡頭裏也有我和柯拉。不管怎麼說,我們並沒有給自己脫下身上的衣服,而僅僅是從波斯粉紅色的鴨絨被裏露出我們的腦袋來。

除了那兩封信的原件之外,我們在他的皮夾子裏還分別放上了一份複印件,讓他知道我們已經複印了好多份,此外也放上了幾張拍得很好的照片。

柯拉在為我朗讀情書時,我將那些金色紐扣從德特勒夫深藍色夾克衫上卸下來,然後在移動一公分的位置上小心翼翼地重新縫上。就在不慌不忙地縫補的中間,我在思考一個問題。“你不覺得這是納粹方式嗎?”我問我那位活潑開朗的女友。

柯拉已經平靜下來了。“從表麵看根本什麼也看不出來,僅僅是那些粉紅色的指甲和這個小黑人。這個他可以用打賭來解釋。你別再在襯衫上弄了。我們這就睡覺去。”

為了謹慎起見,我們打開了臥室裏的電燈,在德特勒夫的床前放了一隻垃圾桶。

“明天早上,在他醒來之前,我們是否應該躺在他身邊呀?”

我問道,“這樣他可能會想到,我們整個晚上和他幹過了,也就誰也不欠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