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位素描
零度寫作
作者:劉鳳珍
單位,說白了就像一片牧場,上帝是牧人,領導是牧羊犬,幹事是一隻隻羊子。也就是說,一個人一生幹什麼工作,不是自己決定(起碼我們這代人是這樣),而是上帝安排,就我個人而言,上學時,數學沒及格過,工作後,天天和數字打交道。那麼,上帝把你放牧哪一片草地你就是哪片草地的羊子,乖乖地吃草,聽牧人和牧羊犬的話。
羊群中有饞羊,肥得快,死得早,但哪隻羊子也不會因為肥壯後慘遭殺戮而拒絕吃草。單位上有強人,爬得快升得高,這二者是不一樣的。
小時候,父母是你的主,長大工作後,單位是你的招牌。自由市場買菜,為毛二八分錢和賣菜的吵起來,旁邊人要問:這買菜人是哪個單位?幾個人一塊賭博,被巡警逮住,問道:你們哪個單位的?讓你們單位來領人。
單位好,臉上就光彩體麵,就像穿了新衣服,排排場場站在人麵前的那股自信差不多。單位好,常發福利勞保,這就是好單位的好處。假若公交車上碰見一個不太熟的人,問你哪個單位?你說某某單位,那人馬上一臉的自愧不如,還會稱讚一句,好單位。好單位的人行事說話都有些作派,所有的優越感全展示在那張冷得像鐵片一樣的臉上,對來辦事的人看都不想看一眼,有些必須說的話,對方沒聽清,馬上就急,語氣加重,態度蠻橫。好像單位好,單位上的人全有超人本領,其實恰恰相反,凡是這種人都是本事不行,馬掌硬強行安插進去的。正因為本事不行,就想在態度上體現一下,用單位好去滿足他們的虛榮心。這些人不過是銀行營業部的櫃員,民政局結婚登記處的辦事員,稅務局的稅征員,五大班子的通訊打字員。好單位確實好,但好單位的人不一定都好,都有能耐。
單位是大家的,單位上的事就成了大家的事,大家的事就三家互靠搗爛鍋灶,就被拖得餿了枯了臭了沒人管,真有人管,就被懷疑另有所謀。同樣一件事,放在個人家裏和放在單位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處理結果。去酒店吃飯,開票時服務員問是單位報銷還是自費,自費可以打折,報銷全額。兩個人為單位一件事吵起來,最後,一個對另一個說,算啦,為單位的事我不和你吵,如果是我家的事,我和你沒完。單位發降溫糖發月餅,沒有誰不去領。會計喊一聲發獎金,全往會計室跑。辦公室通知第二天勞動,三分之一的人有事有病。
一個人單位住久了,同事之間互相了解,但嫉妒的多,欣賞的少;排斥的多,互助的少;不服的多,認同的少。突然一個人離開,單位上人不是很在意,有人偶兒記起,“噢,他去了某個地方”,好多人不會想起來。好比一隻羊讓主人拉出去宰了,羊們不會有什麼震驚一樣,哪隻羊也不會因為同伴的死難過地一天不吃草。
對於別人而言,一個人走了和死了是一樣的,你的存在和不存在對他們意義不大,說不定還真有人暗自高興,少了一個對手,騰出一個位子,有點仇的人不敢親自把你害了,還不心裏惦記,車軲轆咋不把那龜兒子軋了?都是有的,不得不讓人喟歎,人心險惡啊!
在原來那個世界你已經死了,或者說是活著的死者。世界本來就是這樣,你的消失對別人來說就是一個遺忘。其實,人生就是不斷地遺忘,正像你再不可能記起曾經單位公廁裏一個女人寫在牆上罵另一個女人的汙言垢語是什麼了;記不起清理庫房時,翻出一份文革時的交代材料上寫著那個偷了單位煤鏟、火鉗、鐵簸箕的人叫什麼名字;記不起剛參加工作被單位評為先進個人,給你頒獎的人是哪位局長;記不起愛在領導麵前打同事小報告的那位同仁是哪一年調走的;還有給單位哪些老同誌兒女結婚上過多少禮?小同誌本人結婚、孩子滿月送過多少紅包?同學朋友的老人去世送過多少花圈?給張家暖窯、李家開店助過多少次興?都記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