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阿齊小說二題(2 / 3)

“嗯,不錯,寫得不錯。你要每次作業都做成這樣多好,你爸也高興,我也高興,小孩學習發狠,做父母的就會高興。你隻要把學習搞好,你想要什麼東西,我和你爸肯定都會答應,你前天說你想要個小霸王學習機,你爸發火,你要是把學習搞好了,你爸哪會發火,你爸肯定都巴不得給你買兩台。你照這樣每天把作業做好好的,學習成績能上不去嗎?不錯,嗯,不錯,繼續!”

平時在學習上極少受到表揚的衛曉成聽到媽媽的表揚並沒有感到高興,他說:

“我不要你說不錯。”

“什麼?”

“我說我不要你說不錯。”

許玉鳳有點哭笑不得,她說:

“你不要我說不錯,難道要我說不好?”

“也不要。”

“那你要你爸說不錯?”

“也不要。”

“那你要我說什麼呢?你讓我看你作業,我看你做得好,誇你幾句還不好嗎?”

“我不要你誇我。”

“為什麼呢?”

“沒有為什麼,我不喜歡別人誇我。”

“別人誇你還不好?那別人罵你才好?你這怪小鬼。”

“我也不要別人罵我。”

“哦,我知道了,媽媽表揚你你不好意思吧?”

“誰不好意思了?我才不會不好意思!”衛曉成看上去有點急了。

許玉鳳的臉色也有點變了,她說:

“你這小鬼怎麼這樣?媽媽誇你不是因為高興嗎?誇你也不能誇?那你把你作業拿給我看幹什麼?”

“不幹什麼,就是讓你看看。”

“那不能誇你?”

“不能!”

“你這小鬼隻有在家裏跟我強,在外頭怎麼老被人欺負?”

衛曉成低著頭不說話,許玉鳳看著他的樣子,似乎有些心疼,摸了摸他的頭,用安慰的語氣說:

“媽媽誇你你不高興,非要惹媽媽生氣啊?去找吳斌玩吧。”

“我不玩!”衛曉成將作業本扔到了地上,然後重重地坐到了竹床上。

許玉鳳瞪大眼睛對衛曉成看著,說:

“我看你這小鬼今天真是欠打啊!”

“你打吧。”衛曉成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不得了啊,你爸要知道,你又得掉一層皮!”

“你打啊!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拿我爸嚇我!”衛曉成站了起來。

“我看我今天不打你是不行了!”許玉鳳抄起了牆角的掃帚,咚咚咚地跑到衛曉成身邊,對著衛曉成屁股就是重重的一下,衛曉成也不閃躲。然後她問衛曉成:

“你可還跟我強啊?!”

衛曉成不說話。許玉鳳拿著掃帚對著衛曉成的屁股又是啪啪啪地好幾下。然後她又問衛曉成(帶著喘氣聲):

“你可還跟我強啊?!”

衛曉成依然不說話。許玉鳳點點頭,說:

“好,我還真生了個強種,在家裏是強種,在外麵是孬種!”

然後拿著掃帚對著衛曉成的屁股接著打,一邊打一邊因兒子的不服軟而發出急躁的、粗重的嗯嗯聲。衛曉成的眉頭在連續不斷的啪啪聲中開始出現了輕微的皺紋,然後越來越重,越來越重……終於,一聲尖利的叫聲劃破了啪啪聲。這聲尖叫是衛曉成發出的,許玉鳳拿著掃帚怔住了,然後她看見衛曉成往房間跑去,她也緊跟著跑過去。衛曉成剛跑進房間,就要把房門關起來,許玉鳳在外麵推,衛曉成在裏麵推。許玉鳳一邊推一邊說:

“你躲哪躲得掉?!”

衛曉成一個小孩子哪裏能抵得過許玉鳳一個大人的力氣,終於,衛曉成支撐不住了,於是狠狠地踢了一下房門,然後放開了推門的雙手,門開了,許玉鳳進來了。

許玉鳳拿著掃帚就要打衛曉成,衛曉成退向了床邊,穿著鞋上了床,站到了床的最裏麵,床上立即出現了幾個鞋印。許玉鳳伸著手臂打衛曉成的腿,她一邊打,衛曉成一邊躲閃,可再怎麼躲閃,床就那麼大,還是被打到了很多下。許玉鳳用左手拽住了衛曉成右腳的腳腕(她是隔著褲子拽的,衛曉成穿的是長褲),想要把他拉下床,衛曉成被她拉得躺在了床上。許玉鳳緊拽著衛曉成右腳的腳腕,用掃帚打他的兩條腿,並想要抓住他的另一隻腳的腳腕,可衛曉成的兩隻腳踢來踢去,掙紮得太厲害,她不僅怎麼也抓不住他另一隻腳的腳腕,還被踢了好幾腳。衛曉成一邊踢一邊尖叫,這叫聲引來了剛剛打麻將結束回家的王奶奶。

王奶奶進來一看,說:

“快別打了!”

王奶奶走過來想要奪過許玉鳳手中的掃帚,她抓住了許玉鳳的手腕。但許玉鳳抓著掃帚的手一點兒也沒鬆開,她仍用掃帚打著衛曉成的腿,不過因著王奶奶攥著她手腕的緣故,她手中的掃帚打擊的幅度有所減緩。她一邊打一邊罵:

“這個死小鬼!這個死小鬼!就知道氣我!就知道氣我!”

衛曉成腳踢得更厲害,叫得也更厲害了。

王奶奶還緊緊攥著許玉鳳的手腕,她說:

“好了!好了!不要再打了!再打真要把他給打壞了!”

許玉鳳鬆開了緊拽著衛曉成右腳腕的左手。

這時候衛曉成的大叫聲變成了大哭聲,他的腳也不再踢了,而是縮在床裏邊,雙臂環抱雙腿坐在床上。

許玉鳳將掃帚往地上一扔,狠狠地跺了一下腳,然後有氣無力地坐到了椅子上。

王奶奶掏出手絹幫衛曉成擦眼淚,哪知衛曉成的眼淚像是流不完,擦了一會兒卻還在哭(但哭聲已很弱了),於是她也不擦了,站在一旁歎了口氣,然後麵對許玉鳳,問: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什麼事這麼打孩子?”

許玉鳳似笑非笑地笑了一聲,說:

“我怎麼生了這個孽子?!”

王奶奶說:

“別隻顧著說氣話,到底怎麼回事啊?”

許玉鳳看著王奶奶,張了張嘴,像是準備告訴王奶奶是怎麼回事,但又沒有告訴她,而是吐了口氣,說:

“沒事了,我去燒飯。”

說完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走出了房間。

王奶奶搖了搖頭,望了望衛曉成,說了句“別哭了”,然後走出了房間。

隻有衛曉成一個人在房間裏了,他還是雙臂環抱雙腿地坐在床上,哭聲已變成了輕微的抽泣。自許玉鳳停止打他後,他一直低著頭,這時候,他漸漸抬起了頭,發現了正對麵窗戶後麵的秦雷、陶麗、吳斌和其他一些小孩——吳斌同情地看了看他,然後掉頭走了;秦雷和陶麗在竊笑,秦雷還朝著他得意地扭了扭,邊扭邊說:“娘娘腔啊娘娘腔。”衛曉成看著秦雷笑了笑,然後不屑地撇過臉去,下了床,打開了電視,坐到了椅子上,用手擦了擦眼睛,開始看電視。

我鎖上了寢室的門

就在上個月,寢室裏除了我以外的最後一位哥們兒也找到了工作。當看著最後一位戰友(與“無工作”狀態戰鬥)收拾行李即將離開這個曾經充滿歡笑聲的寢室時,我感到自己某處的最後一根筋也被扯斷了。最後一位戰友拍了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加油吧,兄弟。

寢室裏就隻剩下我了,我過起了隱居的生活。除了去食堂吃吃飯去超市買些日用品,我幾乎不出這個寢室,更不要說出校門了。我整天窩在寢室裏,日常生活主要有兩件事構成:一件是睡覺,另一件是看玄幻小說。我以前是不看玄幻小說的,但自最後一位戰友離開之後,我打算試著看一看那麼多人為之癡迷的玄幻小說,這一看,居然上癮了,拋棄了所有的純文學作品,專心致誌地看起了玄幻小說。一般是上午九點或十點左右醒來,到晚上十二點多睡,這中間除了中午和晚上出去飽餐兩頓外,我基本上都是躺在床上手拿MP3,看著從網上下載下來的玄幻小說。我不想出寢室的門,因為學校裏沒什麼可玩的,也沒人陪我玩。更不想出學校的門,因為一出學校的門,我就想起了“工作”這兩個字,一想起這兩個字,我就頭疼。少數朋友會打電話約我出去玩,也被我拒絕了。

有天傍晚我收到一條短信,短信是我的朋友張小東發來的,他說他失戀了,他想喝酒,所以他想約我出去陪他喝酒。我已經快一個月沒出學校大門了,我想,這麼久了,唉,是應該出去一下了,要不然都快發黴了。再說,張小東是我的朋友,他失戀了,我應該去安慰安慰他。張小東跟我約好在三孝口天橋上見。

我去澡堂洗了個澡,把自己精心梳理了一下,覺得自己煥然一新,然後出門了。出了學校的大門,我感覺自己跟被自己拋棄了快一個月的世界重又有了聯係。我笑了。但我立即想到了“工作”這兩個字,歎了口氣,我想我當時的表情一定很沮喪。

我坐上了801路公交車,看著窗外,想到這樣的窗外我已經經過很多很多遍了,但這次

卻像是在觀看一部我沒看過的新電影,我貪婪地看著,但越看越覺得陌生。車裏的人很多,大多是夾著公文包的男人,這是傍晚,他們大概是下班了。看著這麼多的公文包,我覺得堵得慌。

到了三孝口天橋上,我沒看到張小東,於是我就伏在欄杆上等他。看著橋底下的車來車往,我感歎,大家都這麼忙啊。等了大約十分鍾,有人從背後拍了我的左肩一下,嚇了我一跳。我回頭一看,居然是我的高中班主任,我又被嚇了一跳。他的樣子看起來很焦急。

你是怎麼回事!你不知道你爸媽很著急嗎!馬上都高考了,你怎麼還有閑心在外麵逛!

我木在那兒,說不出話來。

你還楞在這裏幹什麼?還不回去給我上課!

我…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出去有事,剛好從這裏過,就看到了你,你爸媽都找了你一天了。

我爸媽來合肥了?

什麼?

我看了看周圍,已經不是三孝口了,這分明是我家所在的小城市——池州。道路明顯地變窄了,燈火也沒合肥那麼輝煌。我站的地方已經不是三孝口天橋,而是池州那唯一的一座天橋。這是怎麼了?

你還在這裏站著幹什麼?白天的課你已經逃了,晚上的課你還想逃嗎?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明白。

你這孩子怎麼這樣,我們都是為了你好呀!

他拉起了我的右手,說,走,走,課一定要上的。我沒有反抗,我想看看他到底要把我帶到哪裏去上課,我跟著他走了。

在走的過程當中,他打了個電話,似乎是打給我爸或者我媽的,我聽到了電話那頭的哭聲。班主任說,你們別著急了,黃立(我的名字)已經找到了,我現在領他去上課。

他拉著我走了一會兒,我麵前出現了一扇比較寬的門,門的上方寫著:貴風中學。這是我高中時就讀的學校。我停住了腳步,呆呆地望著這所我高中時的學校,透過大門望向裏麵,正中間的噴泉還在,但由於是晚上,看不太清,隻有微弱的路燈燈光打在上麵。整個學校十分昏暗,顯得有些陰森,我的心跳有點加快。班主任催促我,走啊,快走啊,站在這兒幹嗎?我哦了一聲,然後又跟著他走了,就像走進了一座無人古堡。走在前麵的班主任,瘦弱,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像個吸血鬼,我打了個冷顫。

他說,把你送到班上,我就回去了,你要好好聽課,你媽今天都哭了,你不能再逃課了,知道了嗎?我沒有做聲。他見我不做聲,又問了一遍,知道了嗎?哦,我應付了一聲。

我們來到班級的門口,是以前我高三的教室,上麵寫著“高三(10)”,教室裏很明亮。站在門口,我聞到旁邊廁所裏發出的臭味,感到一陣惡心。上課的是我以前的數學老師,她說,這麼晚才來?班主任向她解釋了一下,她拍了拍我的頭,歎了口氣,說,進去吧。

我不知道我該坐哪兒,我在講台邊茫然地站了一會兒,底下的同學都跟以前一模一樣,他們的目光聚集在我一個人身上,我有點不好意思,我非常小聲地說了句,對不起。我想這麼小的聲音,當時大概隻有我自己聽得見。我看見第四組第三排有個空位,旁邊坐的是我高中的戀人,他叫嚴杭,是個很帥的小夥子。那年他考上了南京的一所大學,而我沒被一所大學錄取,隻好複讀,他去了南京以後,就對我很冷淡了,後來我們就分手了。

隻有那個空位,我想,那個空位大概就是我的座位吧。我向它走了過去。等我坐定了,數學老師說,好了,大家看黑板了,這道題目很重要,是去年的高考題,有點難度,你們一定要認真聽,這個知識點很重要。

喂,你今天去哪兒了?嚴杭用自己的肩膀撞了撞我的肩膀,小聲地問。

我…我在外麵。

我知道你在外麵,聽說你爸媽都出來找你了,你在外麵幹嘛了?

沒幹什麼,就隻是閑逛。

哦,今晚去我家玩吧,我爸媽不在家,我一個人在家也挺無聊的。

可是……

可是什麼啊,你呆會兒打電話給你爸媽,就說去我家讓我給你補今天落下的課。

我看著這張已經好久不見,卻又如此熟悉的臉,腦中翻滾著記憶,心裏那早已被掃得幹幹淨淨的情感又被一陣風吹回來了,這也許說明那情感根本沒被掃幹淨。我答應了他。

我翻看著桌上的書,確實是我的筆跡。所有的書都被寫得密密麻麻的。聽著數學老師空曠的聲音,望著數學課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題目,我不由地打了一個冷顫。

黃立,你來回答一下。數學老師空曠的聲音裏突然冒出了“黃立”兩個字,我被嚇了一跳,從自己綿綿的回憶裏抽出了身。

什麼?

這個題目,你來回答一下。

我不會。

這個題目,你不應該不會的啊。

我…我不會。

你是怎麼回事?你現在越來越不在狀態了,聽班主任說,你上次全班排名已經從第五跌到了十五,你是怎麼搞的?

我望著數學老師的臉,對“第五名”這三個字產生了疑惑。

第五名?

你已經不是第五名了,你現在是第十五名,你看你怎麼搞吧。

我感到有點高興,因為以前我一直沒有在前十名裏呆過,第五名是我夢寐以求的名次,而第十五名對以前的我來說,也已經算很不錯的了。我低著頭,竊笑,這被數學老師發現了,她十分驚訝地說,你還笑?你居然還笑?天呐,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我以前是什麼樣的呢?根據我的回憶,我以前是個不怎麼努力的高中生,是個被老師討厭甚至痛恨的高中生,我對名次沒什麼興趣,我隻對吸煙、喝酒、小說和談戀愛感興趣,不要說是第十五名,即使是第二十名第三十名,我也照樣笑得出來。

這時下課鈴響了。數學老師說,下課了,黃立你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你今天居然還笑了,真令老師失望,老師可是一直很看好你的啊,你回去好好反省吧,希望你下次考試能給我帶來驚喜,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了,好了,大家都回去吧。

數學老師看好我?可是我記憶中的數學老師除了奚落我就隻剩下奚落我了,她怎麼會看好我,我覺得很好笑。我的數學成績一直很差,幾乎每次都不及格,是全班少數幾個經常不及格中的一個,所以數學老師很不喜歡我,她常常在全班同學麵前說,黃立同學,你腦子是怎麼長的?這麼簡單的題目你都不會?一開始對這樣的奚落我會感到恥辱,臉會紅得厲害,但她經常這麼搞,我也就習慣了,我的皮變得很厚,她怎麼說,說多麼難聽的話,我也不會感到恥辱了,我頭都不會低,我盯著她的嘴,就像盯著一具能發出聲音的機器。

喂,黃立,還有一個月就高考了,你是應該加把勁了。嚴杭說。

還有一個月就高考了,這是高三,而不是我複讀的那一年。難道我還需要再複讀一年?不,我都快大學畢業了,我怎麼會在這裏?這是怎麼了?我回憶著:張小東失戀了,約我出去喝酒,我就出去了,坐上801,上了三孝口天橋,過了一會兒,高中班主任就出現了,然後他就把我帶到了這兒。我是不是在做夢?我使勁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疼痛感很明顯,我還是在這兒,不是在做夢。那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