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皮人

九點多,一個蓄著絡腮胡的男人經過玫瑰街區那片墨綠的籬笆牆前。他看上去四十多歲,一頭短直的黑發。他穿得像個飯後出來散步的人,但卻行色匆匆,而且不時朝四周投去警覺的目光。

籬笆牆對麵,僅隔著一條馬路的地方,一家意式餐館剛迎來了幾位客人。店裏的男侍者馬克透過玻璃門,一眼瞥見馬路對麵的男人。他連忙解下圍裙,放下手中的餐具,追了出去。

直覺告訴他,那個人就是他苦苦尋找的那個家夥。他邊跑邊摸摸腰間,很好,槍還在。可是那個男人卻轉過一條街區後就消失了。

這鬼魅一樣的家夥又把我拋掉了。馬克失望地想。

等等,還沒有。馬克聽到兩聲低低的呻吟,像垂死之人喉嚨裏最後的呼叫。

他解決了一條狗。馬克猜測道。他把目標鎖定在一幢鄰近的房子裏。他輕易地翻過了那家人的院牆,果然在草坪上發現了一隻被扭斷脖子的狗。

“不!天啊!”房子裏傳來歇斯底裏的喊聲。

馬克拔出槍,握在胸前,加快了腳步。門半開著,他闖了進去。房子裏燈火通明。客廳裏的水果盤閃著銀光,旁邊還放著一本打開的雜誌。周圍變得異常安靜。

這時,馬克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股味道像烤焦的土豆,又像某個品牌的龍舌蘭。

“該死,又晚了一步。”馬克自言自語道。

馬克循著氣味,來到了起居室。房子的主人躺在地板上,如一根枯朽的木頭,他的身體顏色幾乎和木質地板一樣。全身的肌肉線條像醫學解剖課用的人體示圖,這是因為他的皮膚都消失殆盡了,肌肉裸露在空氣中。若不是桌子上放著照片,馬克根本無從得知男主人的相貌。

這是一個黑人男性,身材高大,體格健碩。不過,無論他多麼強壯,還是被剝去了皮膚,死在了家裏。而且這一切發生的時間總共不到一分鍾。

馬克似乎想起了什麼,環顧四周,發現窗戶開著。他爬上窗口,瞥見不遠處有一片乳白色的東西。他走近那東西,烤焦土豆的氣味更濃了。那東西濕而粘手,摸起來像一張胎衣。要是把它完全攤開來,就會發現它是一個人形。這就是上一個受害者的皮膚。當那家夥找到新的受害者,就會棄掉上一個人的皮膚。

馬克把那家夥稱之為“獵皮人”,但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惡魔還是鬼魅。

馬克丟下那張皮,握緊槍,在四周搜尋了一番。徒勞無功後,他隻得收槍返回餐館。

“混蛋,你以為開店是為了收留你們這些胡子拉碴的流浪漢嗎?”餐館老板劈頭蓋臉地罵道。

馬克舉起雙手,表示歉意,但老板還是不依不饒。

“別忘了,幾天前,你還蹲在車站啃硬麵包。要不是我願意給你個上班的機會,你早就暴死街頭了。沒想到你這把懶骨頭還是死性不改,動不動就擅自離開。放下圍裙,給我滾。對,給我滾,混蛋。”

馬克聽罷默默收拾完自己的東西,走向大門。就在他剛推開大門時,他聽到老板的吼叫聲又響起來了。與此同時,另一個人也高分貝地吼道:“我也不幹了!”

馬克回頭一看,原來是這幾天和自己在餐館一同工作的愛麗絲。她脫下製服,隻穿著小背心,甩開老板,大步向馬克走來。一瞬間,馬克覺得她有一種女王般的氣質。馬克微笑著為她打開門,她也報以調皮的笑。

當他們並肩走在街上時,愛麗絲痛陳了老板的種種劣跡,如何克扣工錢和如何毛手毛腳。

“我受夠他了,他才是個混蛋。”愛麗絲憤憤地說。

“是的,他是。”馬克笑著附和道。

“你好像一點兒也不在乎。”愛麗絲眼裏閃爍著好奇的光。

“這隻不過炒掉我的老板,或者說我炒掉的千千萬萬的老板中的一個。不瞞你說,我是從芝加哥來的,我已經走遍了大半個美國,而且我確信不會在這裏待太久。”

“為了什麼?”

“為了……為了找一個人。”

“那個人一定很重要吧?”

“是的,我必須找到他,因為他……”馬克差點就說出實情了,他咂咂嘴,轉口說:“唉,好困啊!”

“你住哪兒?”愛麗絲問。

“隨便哪兒。”馬克滿不在乎地說。

“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到我那裏暫住幾天。我住在下個街口的公寓裏,那裏有兩個套間,我的室友幾天前剛剛搬走,我還沒找到新的合租者。”

馬克看著愛麗絲,仿佛她的藍眼睛擁有超強的磁性。

“怎麼?你不願意?”

“不,不,當然,得打擾你幾天了。”

於是,馬克帶著自己那些再簡單不過的行李住進了愛麗絲的隔壁。

簡單收拾了一番後,他打開手機,查找今晚受害者的身份。受害者名叫多馬·特裏,黑人男性,45歲,單身,職業律師。他把信息記下來,寫在一張卡片上。接著他打開一張地圖,又把另外一些卡片拿出來,卡片上也都寫著另一些被害人的信息,馬克把它們一一放到對應的遇害地點上。13個人,9男4女,被獵皮人以同樣方式奪去皮膚,奪走生命。若是把這些卡片用虛擬的線連起來,它們就會組成一張網。

馬克仔細端詳著每一點信息,試圖把它們聯係起來,找出這些人的共同點。可是他所能掌握的信息過於少,比如他隻能查到某人是外科醫生,畢業於哪所大學,卻無法弄清此人在哪一年裏去過哪個地方,做過什麼事,而這些信息對他找到真相至關重要。如果能發現這些人的共同點,也許就能找到下一個受害者,正麵狙擊獵皮人。

可惜就像以前無數個晚上一樣,任憑他如何絞盡腦汁,也理不清頭緒。倦意襲來,他倒頭便睡。

牆上的鍾響過三下,蓋過了敲門聲。一個剛剃過胡子的中年男人走向門邊,轉頭對馬克做了個“噓”的手勢。

門外走進一個年輕的女人,是人們常說的那種金發尤物。男人和女人一起坐下談話。馬克一開始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因為他躲在衣櫥裏。直到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聽起來就像是爭吵。

“你必須答應我。”馬克聽到男人激動地說。

“我不懂,本,你這是怎麼了?你本來是那麼優秀的。”女人說。

“我隻是希望他能過得比我好。因為,他是獨一無二的。”

“與眾不同的?哼!既然你這麼堅持,我隻好成全你了。大概會很痛吧。”

“啊!”

馬克捂緊自己的嘴,以免暴露自己。可是,他的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淌過臉頰。接著,他看到男人開門走了出去,心裏既欣喜又困惑,等到門又關上後,他才衝出來,卻發現地上躺著一個人,一個渾身通紅,沒有皮膚的人。

那人熟悉的聲音讓馬克忘記了恐懼,徑直撲了過去。

“馬克,你不用怕,事情過去了。以後你就可以好好生活了。”那人已奄奄一息,卻仍無比鎮定。

馬克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但那人又繼續說:“馬克,聽著,你是獨一無二的。”

說完這句話,那人的腦袋無力地垂在馬克的臂彎裏。

“爸爸,爸爸。”馬克終於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

“哢哢”敲門聲又響起來,馬克一個激靈坐起來,發覺自己又做了一個夢。三年前這段痛苦的記憶化成了噩夢,時不時侵擾他的睡眠。

現實中的門又響了幾下,馬克打開門。

“早!”愛麗絲端著一個盤子站在門外,理理頭發說:“我為你準備了早餐。”

“謝謝你。”

“不客氣。對了,你有什麼打算?”

“我可能會去看看哪兒有零工可以做吧。你呢?”

“我打算放鬆幾天,就當是度假吧。祝你好運。拜。”

“拜。”

馬克目送著愛麗絲的背影,直至它消失。他覺得盤中的三明治和蛋嬌豔得令人心醉。

吃完早餐,他馬上按照網上的信息,前住一家又一家的酒店和旅館。根據他以往的經驗,他知道獵皮人還會使用多馬·特裏這個名字。

果然,在一間酒店裏,馬克發現有人用多馬·特裏這個名字訂了房間。馬克巧妙地套出了前台所知道的信息,比對之下發現和自己要找的是同一個人。他來到那個房間所在的樓層,買通了一個清潔工,清潔工答應他,隻要有人離開那個房間,就會打電話告訴他。

下午一點,馬克終於接到了電話。不一會兒,他看到獵皮人走了出來。當然,獵皮人是一副多馬·特裏的模樣,獵皮人奪走了誰的皮膚,就能偽裝成誰。獵皮人上了一輛車,馬克也雇了一輛車追上去。

獵皮人進了一座公園,在河邊的第三張椅子上坐下來。他舉高手,伸出四個手指。不一會兒,就有一個戴鴨舌帽的女孩走過來,坐在獵皮人身旁。

馬克站在他們背後,把手機貼在耳邊,嘴皮動動,假裝在打電話。他首先聽到獵皮人對女孩說:“不錯的皮,你從哪裏弄到的?”

女孩回答道:“派對,我就喜歡年輕的,有活力的,用起來特別舒服。說實話,你怎麼會對這個皮膚鬆弛的家夥下手?”

女孩的聲音有種和外表不相符的成熟,聽起來相當怪異。馬克認定她也是一個獵皮人。

“這是目標之一。”

“哦,你完成任務了嗎?時間不多了。”

“還差最後一個。這家夥相當狡猾,我確信有人已向他通風報信了,反正我就是找不到他。我請你來,就是想請你打開聯絡,也許我們當中有人手上有有用的信息。”

“好的。”女孩說罷把手遞給身旁的人。

他們的手握在一起好一陣子,彼此並不說話。

“好家夥,竟能躲到那個地方,確實不賴。謝謝你。”獵皮人心滿意足地笑起來。

“能幫你是我的榮幸。好吧,我先離開了,我得物色下一個了。”女孩站起來走開了。

馬克也轉身邁開幾步,用餘光注意著獵皮人。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

熙熙攘攘的地鐵站裏,獵皮人又一次高舉起四個手指,一個保安迎了上來。他們耳語了一番後,獵皮人徑直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