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哀其不幸恨其不爭的心態,把他的神魂折磨得無比憔悴,便是聲音也哀傷沙啞起來:
“我們想方設法改變了許多客觀條件,也正在改變著很多天道賦予的殘缺,可卻改變不了你們自己化衍的虐性,醫生可以治身體的病,可靈魂上的病,再如何驚才絕豔的聖人偉人神人,也無法治好你們,隻有你們自己選擇拋棄頑疾,你們才能痊愈,才不負青帝逆斬自己,創造出的完美生命這四個讓鴻蒙混沌都敬佩的四個字,不然你們哪怕身軀再完美無瑕包藏萬源萬象,你們依舊還隻是殘缺生命的層次,隻能做野心的奴仆,不能做自由情懷的真正自己。
而妖呢,芻狗他們曆盡萬難,才讓你們這些殘缺的生命擁有不亞於人與魔的智慧、天賦和前程,你們用你們的強大力量做了些什麼?”
無數道驚雷炸落在妖域叢林雪峰之間:
“別跟我說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覺得獅虎嘯傲山林,鷹鸞雄踞天域,鯨豚主宰滄海的,我可以和芻狗說一聲,讓你們去龍鳳天馬雷獸饕餮等絕世聖妖的真正妖域去折騰。”
幾句話,說得人間妖域,啞口無言。
青蓮繼續道:“人間的不公,天道變異賦予的不公,隻要我們還沒死絕,隻要情懷後繼有人,都有辦法解決,唯有你們心底的齷蹉、肮髒、和狹隘,沒有人能替你們決定,隻能靠你們自己的覺悟來清洗。”
“好了。”
青蓮的聲音裏透著沙啞蒼涼:“此界謀略千年,教化千年,該做的我們都做了,該說的今天也不吐不快了,從此此間,你們是自己的主子,我們這些老家夥,還有許多事要做,再無暇如這千年歲月,紛紛落下了。前途遙遙,能不能四九合一,再次看到你們亦或你們的子孫後代,全憑你們抉擇了。”
青蓮說完長長一歎,似是作為這方世界千年布局的收尾,終究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說的也不盡全麵,於是問道:“光暗,即將離開此界,不打算對這些養育了數千年的子民,說些父母教誨嗎?”
光暗蒼老佝僂的身影,隨青蓮這句話問出,倒影在蒼生大陣青靈雲海間,笑著搖頭道:“不了。我不是他們的父母,隻是他們腳下的星辰,是他們的田地。田地能種出些什麼,全靠他們自己播種施肥的方式,隻不過有時於心不忍,給他們的莊稼幼苗偷偷灌了些靈泉而已,教化的是你、明月和芻狗,還有那個二十年前來到此間的小家夥,估計是你的手筆吧。
我沒有什麼可說的,隻是想對雲曦這孩子說一句,想對這人間說一句,你喜歡了四百年的、你們這些寒門子弟敬仰了四百年的楚歡行,還沒有死去,他在南朝雲澤之中,在那個有趣的小家夥那裏,也就是裴青墨這小娃娃的父親。待此間事了,天門大開,雲曦,你可以隨他們去那處世界看看。”
雲曦的身影隨之倒映入雲海中,有些激動難抑,忍著淚禮敬道:“謝前輩告知,無論他去哪裏,小女子此生,都不想再離他哪怕一丈了。”
光暗微微轉頭,衛後的身影便再度倒映入雲海天幕。
光暗道:“人間思想改變,不是朝夕之事,你們一家悲苦半生,還是別留在此間遭罵的好,不如隨我去吧。”
那一聲心酸淒涼卻蘊著無邊幸福的小良子出口,衛昭好似年前了無盡歲月,就是那一肩白發,也在漸漸轉青,仿佛回到未曾入宮的年輕之時。
她笑著看了荀遠一眼,再看向那對不知何時已然來到身邊的閨女,最後望向雲不歸,這些人便一一出現在靈海陣影上。
她看著雲不歸,還沒問出口,雲不歸就明了她的意。
雲不歸深深凝望荀初素,神情無比溫柔,那雙眼亦無比溫柔,隻是溫柔中蘊著堅定而嚴肅的神光,說道:“初素去哪裏,哪裏就是我雲不歸的家,無論四九天界,還有九幽黃泉。”
荀初素眼中那抹傷,卻忽然濃稠如鮫人淚,她如何不懂雲不歸話中意,這家夥哪怕到了現在,也生怕她想不開去死呢。
兩行清淚滑落嘴角,鹹澀清苦,她卻笑了出來,仿佛春意。
隻要有這句話,隻要有母親那句話,她就是再遭十倍的苦難,也能如此燦爛地笑出來。
衛昭緊緊握住她的手,一對遭遇相似的悲苦母女,似瞬間散盡了心底藏匿著的所有不如意。
春意滿人間。
“好了。人間法理不急於一時三刻,欲速則不達。你們慢慢想,慢慢交流,無需擔心自身述求不達天聽,無論是一家一戶,一村一寨,還是一州一道乃至雲國南朝,青蓮憲法刑統已烙印爾等神魂,如何寫出世人皆知不晦澀不做文字遊戲的法度,你們都已經知曉,隻要是合理的法度,心中默念,便能被陣意知曉,顯現出來,希望你們,能在蒼生大陣公平法理的庇護下,真正得太平,創出一個輝煌的太平盛世,千秋萬載。隻要你們不負這青蒼大陣,陣樞情懷天機,便不會負任何一人,我們就還會有緣再見。”
光暗說完這句話,身影忽然虛淡,從天幕上消失。
化作蜚粉的天牧院前,他的真身化作一道流光,遁入那處封印裂口,隻餘一道爽朗暢快的笑聲,落下星辰界這處他曾經的源力軀殼,作為他千年默默無名作大地的餘韻,或許也是一個傳說的開始:
“青蓮老兒,在我離開之前,可敢與老夫先醉個三萬六千場?”
青蓮冷冷嘲諷道:“十萬場都奉陪到底。”
人間愣怔回想著青蓮和光暗方才那些看似謾罵,其實苦心孤詣諄諄教誨的話,久久沒有回神,直到光暗走了許久,才惶然驚醒,長出了些良心的他們,唇齒輕啟,在心底默念道:“我們的子孫,會再到你們跟前行禮為報的,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