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一

夜已深,正下著雨。公交車的玻璃窗上,一顆顆晶瑩如水晶珠的雨點貼在上麵,晃了晃又滑了下來,留下一條明亮的水痕。冬天的雨像一場不期而至,始料未及的愛情,總是讓人覺得冷。我默然地看著雨景中這副繁華而冷漠的景致,心裏卻想著白天那個人說的話。

她是個妖女!

這種聳人聽聞的話在一個年輕女子說出來,可愛比可信更多。我雖然根本不想去相信,可是她的話卻如同在我腦海深處潑了一團濃墨,雖然抹掉了,可總是留下一片陰影。

妖女。我咂摸著這個似乎隻有武俠小說中才會出現的名詞,居然用在了她身上,簡直有點可笑。可我聽到心底有個聲音隱隱地說:也許……也許什麼?也許她真的是妖女?

仔細想來,認識她也不過是二十幾天而已,可是我總覺得已經那麼久了,久得仿佛前世。

第一次認識她,還是秋天。那也是個雨天。那是個下著秋雨的夜晚。

與一切帶著夢想來到這個城市尋找機會的年輕人一樣,在一個下雨的秋天夜晚,我回到公寓門口,收起了折疊傘抖了抖,然後走進樓道。

樓道裏的燈早就壞了,越發顯得陰暗。不時聽得一陣風帶著雨點灑上玻璃窗,撲簌簌地一陣,更增添了一分寒意。這是幢很古老的公寓,當初應該是某單位的青工宿舍樓。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幢陳舊的樓房逃過了拆遷的大潮,居然保留到現在。房間很小,每間不過二十平米左右,沒有衛浴,所以租金便宜。租客換得挺勤。我去找招租的房東時,房東狐疑地打量了我半天,查看了好一陣我的資料,又問了許多,大抵是有沒有穩定的工作,會不會不告而別之類,大概房東吃過好幾回不告而別的房客的苦頭了。

我租的房間在三樓。三樓的樓道燈也一樣早就破了,隻有樓道的盡頭還透出一點淡淡的光。借著這點光,我走到家門口,掏出了鑰匙正想開門,突然又停住了。

耳邊,傳來了幾聲低低的抽泣。

有人在哭?雖然聲音很輕,但顯然是個女人,而且是個很年輕的女人。

聲音是從樓道盡頭傳來的,那兒有個小陽台。但這幢公寓樓裏住的,基本上都是我這種小白領,每扇門後麵都是陌生人,老死不相往來,我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左右鄰居是些什麼人。每天回到家裏時我都會感到筋疲力盡,所以盡管不過幾步之遙,可我從來沒想過要走到那陽台上去過。可是當我正找著鑰匙孔時,哭聲又隱隱飄了過來。哭聲如同一根尖針,讓我如此心神不寧,以至於插了好幾次,鑰匙都對不準匙孔。猶豫了一陣,我才把鑰匙放進褲袋裏,循聲走去。

隔著陽台門的玻璃窗,有個人影背對著我蜷縮在陽台的一角,雙肩正不住地抽動。

是個女人,看衣著,年紀也不大。因為站在陽台上,雨不時飄進來,已經把她的頭發和衣服都打濕了,甚至我可以看到有雨水從那女子的發梢淌下來。她的雙手抱在胸前,雖然看不到臉,但從背影可以看得出她正沉浸在無比的痛苦之中。

我敲了敲玻璃窗,小聲道:喂,你不要緊吧?

也許是我的聲音太突然了,女子如同受驚的小獸一樣,身子一顫,猛地轉了過來。當她轉過臉時,我眼前一陣暈眩。眼前這張蒼白的臉上沒半點血色,卻仿佛有著一層異樣的光。

沒事,你不要管。

她說了一句,又轉過身去。被碰了個釘子,我有點沒趣,可是看著她站在雨絲裏,似乎自己都感到了寒冷。我頓了頓又說道:不管發生了什麼,沒什麼大不了的,想開點吧。

男人都是騙子。

她突然冒出這麼句話來,讓我有點訕訕。雖然也知道她說的並不是我,可我終究也是男人。我尷尬地說:世上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誰都會碰到個不順心的時候。隻是現在下著雨呢,被雨淋壞了,更不值得,你還是回家吧。

不管我說什麼,這個女子連頭都不再轉過來,也不再理我。我歎了口氣,撐開傘遞過去道:要不,你撐著傘吧,雨水挺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