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上的雕版基因
中國元素
作者:雷虎
拱花作品和雕板
細雨偏逢連夜霾,把春日的西湖裝扮得“山色空蒙雨亦奇”。我們心甘情願來杭州當“人肉吸塵器”,隻因為有位大隱隱於市的雕版高人黃小健。中國木板水印有兩大最高技藝——餖版和拱花。有很多流派的雕版藝人,都宣稱自己修成了這兩大秘笈。但直到如今,唯一讓這兩大秘笈合體作品重現的,隻有隱居西子湖畔的這位。
黃小健的家兼工作室就位於這棟民國建築的二樓。就是在這樣簡陋的環境裏,黃小健十年如一日的研究餖版和拱花技藝。拓描畫稿看似簡單,事實上需要很深厚的繪畫功底方能將原畫的精髓呈現出來。雕版前需用漿糊將拓描好的畫稿裱到木板上,待晾幹後再進行雕刻。
“麻風病院”中的大師
出租車司機在西湖邊的一個岔路口把我們放下,指著小路對我們說,往裏走不過二十米便到目的地—桃園新村。這是一處臨西湖沿寶石山而建的老式小區。但因為霧霾遮蔽了太陽,我無法定位這是處於西湖的東西還是南北。我給黃小健打電話說,我們到了。於是電話那頭的雕版大師開始劈裏啪啦給我指路,聽到電話這頭的我遲遲沒有回響。稍稍靜音後,電話那頭傳來一句話:“算了,你在原地不動,我下來接你!”
攝影師乘機端起相機對著小區中的建築狂拍,因為這小區中的建築有些時空錯亂了—絕大部分是無主題無風格的上世紀90年代建築,也有個性鮮明“文藝範兒”十足的民國小閣樓。
“大爺,麻煩您讓一讓!”攝影師向鏡頭中發型淩亂的老者喊話。老者一邊賠笑一邊喘氣,試探著叫出我的名字。這時我們才發現,眼前這位不修邊幅的老者就是傳說中的雕版隱世高人黃小健。
黃小健引著我們在小區內七彎八拐。最終沿著台階上山,路兩邊的建築變成了清一色的“民國範兒”。攝影師雙手摩挲著民國建築斑駁的牆麵發感歎:“這以前都是誰住的地方啊?小資得有點過份吧!”黃小健尷尬的笑了:“這地方,是民國初期的傳教士修建的教會醫院,老杭州俗稱‘麻風病院’!”
聽到麻風兩字,攝影師的手似乎被通了高壓電,閃電般從牆壁上彈開—怪不得眼前的大師,身處杭州最繁華的地段都有終南山隱士的“範兒”,原來這地方,一直就有被隔離的傳統。
“麻風樓”有好幾棟。黃小健的家兼工作室就在其中一棟的二層。黃小健邊走邊介紹這樓的曆史:這些近代建築,是19世紀末由英國安立甘會傳教士梅滕更夫婦創立。梅滕更夫婦先將其做為“戒煙所”;1914年,廣濟醫院又將其改為麻風病院。1921年,英國醫學博士蘇達立也受教會派遣,來杭州從事麻風病治療工作。後來蘇達立接替梅滕更,在其擔任院長期間爭取到英國國際麻風救濟會的援助。於1914年到1930年間在寶石山東麓建起11棟風格不一的別墅作為醫院的病房、宿舍及教堂。而黃小健的母親,憑借其廣濟醫院職工的身份分得了一套寓所。母親過世後,黃小健就把這寓所改為了自己的工作室。
黃小健領著我們穿過悠閑的過道,踩著咚咚作響的木質樓梯上二樓。黃小健還沒指明他住哪兒,二樓最東邊處的房間外,公共陽台上堆滿的各式長短木板就先暴露了主人的身份——這些木板是製作餖版雕版的原材料——黃梨木。“家比較小,而做餖版要用到的木料比較多,原料加工時家裏也施展不開,所以我就把原料堆放在這兒!”
黃小健把我們引進房間後,自己就開始在房中央的八仙桌上伏案。桌上堆放著各式各樣的書稿。《十竹齋箋譜》《十竹齋書畫譜》《蘿軒變古箋譜》……人說聞香識女人,隻要稍懂行的人,看了桌上的各式箋譜、畫譜,就應該把主人的身份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黃小健全身心投入到剛才因為接我們而未完成的畫稿中,並未過多理會我們。我就開始在這十幾平方米的房間尋找興趣點:黃小健家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牆壁上僅有兩種裝飾,其一是“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雕版印刷代表性傳承人”的匾額;其二是一幅餖版印刷的紅牡丹花。
老房子裏的所有的物件都上了些年紀:老式的木質百頁窗,14英寸彩電,散著黃光的台燈,還有在台燈下工作的老人,以及他工作的內容。黃小健說他是一個戀舊的人,身處在這老物件營造的房間中他會堵物思人。也許,正是因為這種戀舊的性格,黃小健才能躲進小樓成一統,挖掘、守住並發揚餖版和拱花這原本失傳的手藝。
生於風雅,死於科技
記得在尋訪蘇州桃花塢年畫時,年畫傳承人陳祖德說,古代木版水印法印書畫,最高的技藝是餖版印刷。所謂餖版印刷,其實是木版水印的一種。與揚州雕版印刷、南京金陵刻經、蘇州桃花塢年畫都是同一原理。隻不過揚州雕版印書、南京金陵刻經印佛經,都隻需要單次印刷。而蘇州桃花塢年畫,一幅年畫少則三四種、多則六七種色彩,根據畫麵顏色多少,需要多次套印;而在印刷繪畫作品時,往往要涉及到十幾、甚至上百種顏色。從而在明代末年,在木刻畫彩色套印基礎上發展出的一種套印技術——因為彩色畫稿顏色繁多,在印刷時每一塊顏色都對應雕出一塊小木板。這些小印版瑣碎堆砌,如五色小餅的餖飣,因而將這種印刷技術稱為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