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有發現有。”杜桑聳聳肩。
“這麼說他死了還不到三小時,……”
“別急,安迪,當一個人被迅速勒死時,血雖然流得更快,但它在最初的二十四小時內是液體,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屍斑出現得晚。”
“親愛的大夫,”
安迪溫和地說,“請您給我一個大概的估計吧,他最早死於何時,最遲死於何時?”
“這我不能給您準確的時間!這誰也做不到!”杜桑搖搖頭。
“不確切的時間,可不可以?”安迪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一臉的強忍痛苦狀。
杜桑喝了口咖啡,咕噥道:“不確切——這是不是說,您允許我有一小時的偏差?”
“對!”安迪重重地點頭。
“那我要說,他不是死於零點三十分之前,也不是死於一點三十分之後。這就是說……”
“……他在二十三點三十分就已經死了,但也有可能是兩點三十分才死的,明白了,親愛的大夫。”
安迪說,他看了一眼艾絲利,如釋重負。
杜桑愉快地衝他點點頭。
安迪拉著艾絲利出了門,長長地出了口氣,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去學法醫麼?”
“不會是因為杜桑吧!”艾絲利笑著說。
“那真是太對了!”安迪用力揉了揉太陽穴。
……
25號公路由北向南無限延伸,路上滿是南下的人們,這個季節,休假的人們會開車去桑州的大峽穀看看風景,或是去拉斯維加斯試試手氣,又或是更遠一些,到洛杉機看看大明星們如何拍片,也可以再往南去加州海灘上曬曬太陽。但不管如何,這條路都是一條重要的線路,盡管它並不是當年白人西進搶占印第安人土地時的那條讓美國人引以為豪的美國之路。
徐行還是開著一輛路虎車,不過已經是另一部路虎車了,這是他花兩千塊錢在丹佛市的二手車市上買的,這輛探索者3才跑了三千公裏就被它的主人拋棄了,好在他慧眼識貨,還了兩次價就把車買了下來,而那輛從赫茲租來的探索者2被裏裏外外衝洗得幹幹淨淨,停放在一個停車場裏,也許一百年都不會有人注意到它。
原因很簡單,用老方的話說就是:“美國是個在輪子上的國家,中國也是在輪子上的國家,不同的是前者是四個輪子的汽車或是十八個輪子的重型卡車,而後者是兩個輪子的自行車。一輛汽車在美國的地位幾乎等同於一輛自行車在中國的地位,在中國,會不會有人關心停在車棚裏的那輛車為什麼總是沒有人用?”
老方對於生存總是有著自己的一套,他有他的過去,也有他的現在和將來,不管他過去是不是一個成功的殺手,他現在已經很好地擔負起徐行聯絡人的職責,雖然有的時候有些羅嗦,但總的來說,他還沒有出過什麼錯,這一些徐行也承認,所以他總想給老方找上一點點小麻煩,探探他能力的底限,當然也隨便看看他所代表的那個力量究竟有多麼強大。
天氣有些悶熱,徐行打開冰櫃,那裏麵空空如也,而油表上也顯示油隻剩下了五分之一,好在高速公路上會有許多加油站,而每個加油站都會有便利店,這裏麵從吃的到用的,從看的到套的全都有。
在下一個休息站上,徐行把車開了進去,停在了加油位上,一邊讓工作人員把油箱加滿,自己到加油站的小店裏,準備買上一些三明治和純淨水放在冰櫃裏,這樣路上盡量可以少作不必要的停留。
走出小店,前麵不遠處已經停了一輛半新的福特房車,這種車子後麵是一個大號的車廂,裏麵有廚房臥室洗手間,生活設施一應俱全,最適合做長途旅行,不但可以少去許多跋涉之苦風塵之襲,也多了不少荒野處處為家的樂趣。
徐行心中一動,突然也想開著這樣的車子周遊世界,隻是轉念一想,別人是攜家帶口其樂融融,而自己若是一個人開著這大大的房車豈不是如蝸牛一般,孤孤單單毫無樂趣,徒惹老方笑話。
駕駛室裏,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安坐車中,慢慢織著她的手工,就象是坐在自家的院子裏,在夏日的午後,為家人織著一件冬日的衣物。
她的手中織的是一條紅色的披肩,披肩已經織好了,老太太正在上麵用白色的絲線勾出一句話:Happiness
is a
butter……
奶油!?徐行心底一黯,想起了那個奶油和老鼠的故事,隻是這裏應該不是說幸福是奶油吧,霍桑倒是說過幸福是蝴蝶的話。
他慢慢向著車子走去,自己的車子被福特車擋在後麵。
一位白發濃密,臉色紅潤的高大老者顯然是這輛車的主人,他左手中握著一瓶玻璃清潔劑,右手中是一塊抹布,正慢慢地繞著龐大的車體擦著窗戶,盡管隻穿著襯衫和短褲,在這熾烈陽光下還是不停地冒著汗,手臂上金色的毛發在陽光下更是閃閃發光。
在徐行向他走來的時候,他也望向徐行。
“年青人,我把車停在這裏不要緊吧!”老者對著徐行發問,他看到徐行對著自己的車子發愣,還以為自己是擋了徐行的路,於是客氣地發問。
“不,不要緊,我隻是在看您夫人織的那個披肩!”徐行微笑著搖搖頭,“上麵好象有些字!”
老者看了一眼車裏的愛妻,笑著說道:“Happiness
is a
butterfly
which,
when
pursued,
is always
just
beyond
your
grasp, but
which, if
you will
sit down
quietly,
may alight
upon
you!”(幸福好比一隻蝴蝶,刻意追逐時似乎總是難以到手,而恬靜淡泊中卻可能悄悄降臨你身!)
“霍桑說的!”車裏的老太太接了一句,兩人相視而笑,徐行也笑了,隻是笑意中仍有一絲苦澀,不是奶油,但腦海中仍然無法揮去傑克在說這個故事時的眼神。
“安妮從沒有離開過那個小鎮,她這一輩子一直幫我照料那個農場,除了在電視上,我們從來沒有看到過海,原本我們打算可以老死在海邊,去年我們終於退休了,我們把農場賣了,想在加州買一座平房。”老人轉向徐行,灰藍色的眼睛打量著他,眼中除了平和並無它物,就象暴風雨過後的天空,隻有平靜。
“但我對蒙迪說應該先去看看外麵的世界,有很多地方都很美麗,而我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死了也不會平靜!”安妮老太太接口說道,她談到死的時候很平靜,接受這一點對她這樣的老人並不困難,唯一的困惑是那一刻是何時來臨,又是怎樣發生的。
“而且她還拿著一本國家地理雜誌對我說,蒙迪,我們連大峽穀都還沒有去過,”老人學著他妻子的聲音,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所以,我們就改變了計劃,買了這輛車,沿著這條路一直開,直到我們看完最美麗的風景再找一個地方呆下來,也許會在海灘邊買一座小木屋!”
老人伸出手,輕輕搭在車窗上,他的妻子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後按在上麵,抬頭看著自己的丈夫,臉上是無限的幸福。
“很快……,很快,……,我們已經看到夢想就在前方,……”兩人突然齊聲哼唱起一首歌,歌的曲調很是奇怪,但歌詞很美,……“美麗的風景永遠看不夠,因為有你在我身邊,……”
蒙迪和安妮緊緊相望,一邊唱著歌一邊打著拍子,這是他們無數次唱過的歌,帶著悠長歲月中的無數美好回憶,……
徐行微笑著看著這一對恩愛夫妻,那蒼蒼白發在風中輕輕抖動,他們已經很老了,他們的生命在一點一滴地流失,就象那已將燃盡的白燭,微弱的燭火在油中輕輕閃舞,隨時都會熄滅,但他們卻欣然接受,毫無怨言。
歌聲突然停了下來,蒙迪轉頭看著徐行,笑著說道:“這歌唱了四十年了,還是唱不夠,……”
徐行微笑著揮了揮手,走向自己的車子,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對這兩個可愛的老人說些什麼,祝他們幸福麼?不需要了,他們已經很幸福了,而其它的祝願他又不知如何開口。
徐行鑽進車子,發動,開出了休息處,後視鏡中蒙迪和安妮仍是安靜地呆在他們的幸福生活裏。
蒙迪和安妮,這是兩個老人的名字,對於他們,徐行隻是一個過客,對於徐行,他們也隻是一個過客,其實,誰又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