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路，白樺林，木椅，看書的中年人。風中飄過的落葉還是熟悉的軌跡，遠方的天空似乎很藍很清，卻又似乎完全沒有顏色。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似乎要感受下空氣的真實。
看書的人朝他看了過來，又是熟悉的微笑。
“又見麵了？”他向徐行理所當然地打著招呼。
“不隻這次。”徐行搖了搖頭，慢慢走了過去，事實上，過去的很多片段都夾雜著奇怪的回憶。
“坐吧！”
“不問我是怎麼來的？”
“不是因為推了那個門麼？”徐行無奈地笑了笑，他也不知道怎麼就到了這裏，“看來我是推錯門了。”
“也可能是走錯路了。”他放下書，頗有深意地笑了笑。
“這裏，有什麼意義？”徐行抬頭看了看四周。
“意義總在平常之處，”他指了指自己的頭，“思維的慣性，每個人都有，那是一個通道，每個人都給自己留了一條路，當他無路可去時，他能做的唯一選擇。”
“因為這個緣故我來到這裏？”徐行閉上眼，“可我並不記得這裏對我這麼重要，除了你。”
“吾心安處是吾家。”他微笑著說著，“你沒聽說過麼？”
“會是這裏麼？”徐行看著這路，這樹林，飄過的樹葉，還有天空，“心安處，那麼我到底在哪裏？還在我的夢裏？”他看向中年人，中年人把書放在一邊，他有些好奇，那是一本什麼書。
中年人看著樹林，微笑道：“正常的人做夢，在夢裏無論經過多少事，他都無法精確地感覺到時間的流動。”
“還有一點，沒有色彩。”徐行隨手捏住一片飛過的樹葉，舉在眼前，看著那紅黃色慢慢擴大，還有些許清香，“沒有氣味。”
“不錯。”中年人笑道，“夢並不能像是真正生活一樣充滿信息，反而是隱晦的，把很多事遮在別的事背後。”
“這不應該是夢！”
“因為你感受的不一樣。”中年人微笑道。
“我感受的是一個鮮活的世界，這個世界如此真實，我像在看一部電影，從每個人的視角。”
“這和他告訴你的有什麼不同麼？”中年人口中的他，徐行知道是誰，但仔細一想，其實未必真的就知道，這段時間裏他的經曆像一個精神錯亂的病人在做著一個完全沒有條理的夢。
“有什麼不同麼？”中年人看他沒有回答，又問了一句。
徐行目光落在自己的手心，緩緩說道：“有，是時間。”
“時間有什麼問題？”中年人開心地笑了起來。
“我無法在自己的時間上前進，像是在做很多次的時空跳躍。”
“時間的問題，有沒有想過，是數據還沒有更新過來？”中年人突然說了很技術的詞，他看著徐行，“延遲？就連光都不可能隨時到達，數據慢一點也很正常。”
“你是說這麼多人的信息並不能總是及時地發送過來？或者是我並沒有拿到更新的信息？”徐行想了想之前那些記憶，像被剪輯出來的電影大全。
“是的，你沒有拿到。”中年人想了一下，點點頭，“可以確認。”
“但我怎麼知道拿到的是真實的而不是經常改編的？”徐行突然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這正是由中年人的問題而引發的，既然自己的經曆隻是一些被傳送來的數據，那這些故事的真實性就很可疑了。
“為什麼要改編？”中年人反問道。
“為什麼不？應該有能力這樣做。”徐行說道。
中年人笑了起來：“不一定有能力，複製與改編是兩回事，這隻是一種可能，另一種可能是，生活在別人眼裏就是這樣的，無論你是否接受它。”
徐行沉默了一會兒，想著之前的經曆，搖搖頭：“我不覺得了解生活對我有什麼意義，事實上我想知道為什麼要讓我了解這些，這些一定是與我有關的，但有些，似乎並沒有太多關聯。”
“沒有太多關聯，那也是有關聯，隻是你沒有發現。信息的關聯點可能是一個符號，這個符號也許是一個人的形象，一個人名，一本書名，一個畫麵。”中年人笑道，“你不應該這麼笨的嘛！”
“能多了解，為什麼要自己悶頭想？”徐行緩緩舒了口氣，“下一個問題，我要從那裏去尋找什麼？”
“就像我們想要得到什麼，總是要從某一點開始，拚湊出事情的真相。”中年人狡黠地笑了。
徐行低下頭，看著地上，這裏連一隻螞蟻都沒有，太不真實了，隻不過在下一刻，他看到一隻螞蟻從樹葉下爬了出來。
“我想回到真實的世界。”
“你想要醒來。”中年人笑著說。
“是的，醒來。”
“那麼你就要做能讓你醒來的事。”
“怎麼樣才能醒來？”
“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中年人沒有正麵回答，似乎等著徐行自己的答案。
“死去怎麼樣？在這個世界死去，在那個世界醒來？”徐行輕輕捏碎一片葉子，看著碎末在風中消散。
“死也可能不是真的死。”中年人輕輕說道。
“隻有一種死法。”
“什麼？”
“時間同步，數據同步。”
“你甚至不知道你哪個時間是對的。”中年人提醒他。
“是個問題。”
“你不知道什麼是真實的。”
“人會因為懷疑而去探索，會因為以為自己了解了真實而停下腳步。”徐行看著眼前，慢慢說道，“你所知道的那些是別人讓你知道的。”
中年人嘴角仍是微笑，並不說話。
徐行接著說道：“就像一個孩子小時候接觸到這個世界。被告訴一切。”
“從見到我開始，你就在回避一個人。”中年人笑著說，“你並不相信眼前的我，隻是想得到一些信息。”
徐行抬頭看著中年人，仔細地在那熟悉的臉上找著答案。
“那麼，你還在關心麼？”中年人微笑著問。
“當然，我沒有忘記。”徐行不想多說這個，無論自己猜測是對還是錯。
“你被告知你所關心的仍然很好，但這時間不對，現在她未必很好，而你卻無能為力。”
“這正是我擔心的。”
“但也可能更好，因為你並沒有接受到過於完美的畫麵。因為你知道人生不可能完美。”中年人輕輕歎了口氣。
“所以我想要知道真相。”徐行冷冷地說道，“至少不是坐在這裏看風景。”
“真相，每個人都想要知道。”中年人拍拍手，“我還沒有得到真相，又怎麼能告訴你？”
徐行低下頭，想了一想，搖搖頭：“時間同步之外，還要數據同步，我不知道如何做到！”
“數據同步？”中年人有些詫異地反問。
徐行點點頭：“不錯，我的情感要和麵對真實的世界時反應同步，我才能夠醒來，或者說，我才有醒來的可能。”
“你說的似乎是結果而不是前提。”中年人提醒他。
“前提，也是結果！”徐行看著天空，“這是一種猜測。”
“有什麼想法？”中年人好奇地問。
“我把記憶劃成兩段，以真實的時間為界，一段是過去，一段是未來。當未來出現時，我可以縮小搜索點，找到真實的時間。”
“你如何知道是未來而不是過去呢？”
“未來一定會不同，沒有人可以生造出一個未來。”
“神不可以麼？”中年人嗬嗬笑了起來。
“它不是神。”
“融合這麼多的數據，不是神也像是神了。”中年人認真地搖了搖頭。
徐行緩緩說道：“無論如何，我都要試一下。在這個世界裏，我的時間和真實世界的時間很可能並不一致。這裏的十年，可能真實的世界裏隻過一天。”
中年人歎了口氣：“但也可能這裏的一天，真實的世界裏過了十年。”
徐行搖搖頭：“如果是那樣，那我能怎麼辦？無論我如何憤怒，如何破壞，也未必改變得了時間的流動。”
中年人反問道：“時間是由什麼決定的？”
“在這個世界裏？”徐行想了一想，“速度？還是頻率？我其實並不知道。”
“如果是速度，如果是頻率，你怎麼改變？”中年人飛快地追問。
“我記得那個人說過一句話，我的價值在於情感。如果這句話是真的，那麼在它的眼裏，情感是最重要的，也是最寶貴的。或許它們正是缺少這些。沒有的東西當然最珍貴。機器似乎無法擁有情感。又或者它們還無法完全模擬情感，又或者它們無法理解人類為什麼把情感看得那麼重要。”徐行說道。
“那又如何？”中年人反問。
“情感是高級生物的特征，如果這是個定義，那麼肯定是有人想要獲得這個能力，如果可以被稱為能力的話。”徐行緩緩說道，他說到這裏，突然想起似乎很多人喜歡把人抹去情感變成冰冷的機器，也有許多人想著要讓冰冷的機器擁有熱乎乎的情感，太無聊了吧，何不讓人類的歸人類，機器的歸機器呢？
“人類之中也有毫無情感之人。我身邊就有不少。”中年人毫不在意地說。
“那隻是被磨滅了，並不是沒有，它們知道這一點。”徐行說道，“情感和情緒並不一樣，很多時候我們隻是擁有一種情緒，但情緒似乎也有作用，在控製時間方麵。”
中年人問道：“你以為情緒可以改變時間麼？”
徐行點點頭：“在特定的環境下，應該可以。相對論裏不是說了麼？你做在火爐邊上和坐在心愛的人身邊，感覺時間是不一樣的。”
中年人說道：“那個時間隻是你的感覺！”
“現在不都是感覺麼？我甚至不知道怎麼接觸到真實的世界！”
“別忘記，情感是你最寶貴的。”中年人說。
徐行搖搖頭：“沒有忘記！”
“別忘記，你最初的夢想，人知道最初的夢想，才能找回自己。”
“是的！”徐行點點頭，“我嚐試著去影響，可是沒有作用，有四次我在他們身邊經過，但都被無視了。……人可以改變屬於自己的記憶麼？”
“應該是可以，但需要有權限，有足夠的能量。但就算你改變了，也隻是改變了你自己的，和真實毫無關係。”中年人說道，“信息在產生的時候就被多重記錄了，你隻是其中一份。”
“改變我自己的那一份怎麼樣？”徐行反問道。
“因為這隻是一段記憶信息，你隻是被動的接受，你知道的是已經發生的，你又能改變什麼？就算改變了，又有什麼意義？”
“未必沒有意義，隻是我還不知道。”徐行抬起頭，有些茫然。
“你打算怎麼辦？”中年人關切地問。
“關聯，我需要這些記憶產生足夠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