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打過戰?”
“打得多了,這幾十年就沒停過,前幾十年是我打別人,後幾十年別人打我,現在總算是清靜了,人老了,躲起來清靜清靜。”
“那您是老革命了吧?”
“被人革得隻剩半條命。”老人自嘲地笑笑,“要說這輩子攤上的事還是真夠多的,溝溝坎坎的總是斷不了。咳!誰讓咱命不濟呢。不過,躲過了坷坷跘跘的煩心事,日子總還是能平靜的過下去。沒有大富大貴,也沒有大起大落,說真格的就是個平常人。說平常人的話,辦平常人的事兒。沒成想這一輩子一恍兒就幾十年過去了,稀裏糊塗地真不知道是怎麼過的。老了老了也經常的想起點以前的事。要想起先前哪些個有意思的事也能笑個不停,要是想起驚險的情節雞皮咯瘩照樣能起一身。好像就在你眼頭裏轉悠。您說說要是經常的想想年青時候的事也挺有個意思。真不知道這是不是孩子們說的懷舊情結。其實這懷舊,就是感歎時間過的忒快。沒咂麼出個滋味來就過去了,懷舊就是給自己提個醒,往後的時日過的精心點兒。要不,再一恍也就入土為安了,想後悔都來不及了,您說是不是這麼個理。”
老人這番話說得挺溜的,還帶了點不知哪的口音,蕭瑟聽得直點頭。
老人喟歎一聲,搖搖頭,看著蕭瑟:“不說那個,我過午不食,你晚上要一起吃飯就來幫我打下手。”
帶著蕭瑟進了廚房,裏麵倒是一個普通農家的廚房模樣,大灶在一邊,離窗不遠的地方用竹管子接進來山泉水,水流進一個小池子,小池邊上接著一個大池,大池裏倒養著幾條魚,仔細看去,池底還臥著兩隻綠毛龜。
“會升火麼?”
“我家也是有灶的,我小時候也幫著大人燒灶起爐。”蕭瑟熟練地坐在灶口,準備生火。
“行,那你弄吧!”老人走到池邊,拿起地下的菜籃子裏的一些蔬菜放在水裏洗起來。
“前輩,您怎麼也算是國家的功臣,怎麼沒有給您配服務員啊!?”
“用不著!生命在於運動,啥事都讓人幫著幹死得更快。”老人隨口應著,把菜從水裏取出放在案板上。
“那您要是生了病怎麼辦?”
“生了病就去醫院。”
“這麼老遠,真到有病來得及麼?”
“你小子剛才不這麼羅嗦啊!那不是有索道麼?你以為回回都要走十八盤啊?!”
“我就這麼問問……”
“生死有命,知道麼?火起了麼?去外麵拿點柴。”
“哦!”
蕭瑟往屋外走,離得不遠就有一個小柴堆,估計是老人平日裏撿的,他估摸著抱了一大把回來。從爐膛口起火不容易,他幹脆把大鐵鍋拿下來,直接在灶裏點火。
老人點點頭,說這倒是好辦法。
“大鍋燒菜香著呢,有鍋氣,而且燒完菜後麵的水都可以拿來喝了。”
“嗯,早年我們打戰時鍋都不小,那時的炊事兵命可以丟,鍋不能丟,鍋丟了大家就隻能吃生的了,吃壞肚子會死人的。”
“您走過草地麼?”
“多新鮮,門口那草地我不天天走麼?”
“我是說您當過紅軍麼?”
“我是解放戰爭時參加的革命。”
“是起義?”
“起義,……”老人好像有點不願意說這個話題,見著鍋熱了,便開始下油炒菜,一時間屋裏滿是異香。
蕭瑟往灶裏添了點柴,又問:“這裏離那天街不太遠吧?”
“往上走一點能瞧見。”
“我上午從那裏過來,覺得和城裏的小街道也沒什麼不同。就是東西貴。”
“早些年東西都是人背上來的,現在有了索道,不過來的人也多了,當然也貴了,我是不往那邊去的,嫌太吵。”
兩人有一句沒有一句地搭著話,把晚飯給整了出來。
晚餐主食吃的煮玉米,加上一盤炒茼蒿菜,一盤炒地瓜葉還有一碗水煮花生,或許是餓了,蕭瑟吃什麼都覺得特別香,老人看著他吃飯的樣子很是好笑,還拿出自己醃製的黃瓜讓他嚐嚐。
蕭瑟雖然不太習慣,但也深感世外生活之平淡,若不是已經嚐遍世間美味,大概幾天就得下山補點油水。
屋子裏沒有點燈,山風漸漸,月色分明,自軒窗照在桌上,兩人慢悠悠地吃著,喝的也隻是清水,這自然是山中泉水,這菜這水,仔細品來,卻是人間至味,加上這等美景,讓蕭瑟心中感喟良多。
吃完飯,兩人坐在石頭上聊天,天南地北家長裏短不知怎麼地就月過中天,蕭瑟人也困得不行,老人便讓蕭瑟睡在客間。
晚上睡覺的時候蕭瑟再一次做了那個熟悉的夢,十多年的時光化成一連串的片斷在海麵劃過,又清楚又模糊,矛盾得讓人想吐血,在夢裏自己又好像見到了阿菁,拉著她的手和她說了一大堆的話,可惜醒的時候這些話一個字都記不起來,更要命的是,夢裏阿菁的臉是什麼樣的他也沒想起來。
原本要起來看日出的,可惜昨天太累了,早上起來時已經九點多了,蕭瑟翻起身,隔著窗看到老人在外麵整理菜畦,看到他醒了還衝他笑了笑。
“早飯在桌上,年輕真好,能睡!”
早飯是小米粥和鹹菜蘿卜幹,蕭瑟吃了好幾碗,隻覺得精力充沛,昨天的腿還有些酸脹但已無大礙。
收拾自己的包便去跟老人家道別,蕭瑟道:“多謝前輩照顧,我今天就下山了,去海邊看看,來年再來探望!”
“觀山看海,不錯,小兄弟,須記得一句話,相逢自有緣,莫為浮雲擾!”
老人拍拍他的肩膀,雖然也沒再說什麼,卻讓蕭瑟胸中一暖,眼中有些進沙的感覺。
“堂前李杜白,把酒送蘇辛。江南長秋草,離人陌上行。山煙掩翠色,薄暮賦離哀。
晨風吹不去,回望已十年。”
走在路上,身後隱隱傳來老人吟詩聲,蕭瑟微微一笑,衝後揮揮手,遠遠叫道:“我一定會再來看你的!”
加快腳步,突然覺得衣袋裏多了一個信封,拿出一看,居然是一疊鈔票,卻不知是何時放入懷中。
“這老人家忒也太客氣。”蕭瑟轉身便要走回,轉念一想,“老人家定是知道我盤纏不多,以做資助。我若回去,他定然不要,兩人推三阻四,倒顯得小家子氣,這份人情,以後再還便是了。倒不知他什麼時候放進我懷中,這份身手豪情,飛揚文采,定是非常人物。”心中為結識這位高人而欣喜不已。
長舒了口氣,頭也不回向後揮了揮手,大步向前走去。
“脾氣這麼急,倒像我年輕的時候。可造之才,怎可錯過,倒便宜了那家夥。”老人站在窗前,微微一笑,又轉過身,打量著台案上放著的那對新寫的對聯,嘖嘖稱歎,也不知是誇句好,還是字好。
“已無牽掛,走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