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郞是個書迷,平日最喜歡閑書,無論仙俠玄幻,金/庸黃/易,各色書品,無不視為精神食糧,奉為至寶,入夜還打著手電翻看。下了課便向租書店跑,一摞摞往回搬,這看書的花費幾乎比他用來吃飯的錢還要多。
“可不能怪我,如果那些課本寫得這般有趣,我又何必如此。”每當別人好心提醒大郞抽點時間看看專業書,他總是如此回答。
“那倒是,若是這每頁裏夾個黃段子,三五篇就來個激情描寫,那豈不大快人心!”葉深調笑道,“不過課堂上隻怕大家無心聽講。”
蕭瑟漫不經心地翻著手中的書頁。
葉深抬頭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又發什麼感慨了?”
“我說你一個大老爺們,別動不動像女人一樣感懷身世好不好?你看的什麼?報任安書?誰寫的?金/庸還是古/龍?”
金/庸古/龍?葉深你還能再沒文化點麼?蕭瑟翻了個白眼,向後一倒,對著上鋪的床板道:“太史公托以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考之行事,稽其成敗興壞之理,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其一家之言。再看你我,無錢無名,庸庸碌碌,生如螻蟻,死不足惜。”
葉深故作深沉狀道:“我知道你滿腔腹水,不過你也用著成天長號短歎吧!而且你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大郎,你給翻譯下,這家夥有反人類傾向。”
“我也聽不懂,我隻知道推廣簡體字很重要。”
“我還肝腹水呢!”蕭瑟不待見的就是這種打斷自己思考的怪話。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水代表著智慧,說你有腹水是誇你!”
“不謝!”蕭瑟翻了個身,麵壁去了。
“生活本來就是平淡的,就是吃喝拉撒睡,說得不好聽,咱們就是代謝工具,一台消耗食物的造糞機器,別談什麼理想,有錢花最實在!再說了……”
葉深拿過那本書,隨便看了幾眼,輕蔑道:“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司馬遷,受宮刑。我怎麼看來看去全是大倒黴蛋,我看你還不至於像他們那麼慘。你目前還是五官端正,四體尚全,……”
葉深突然拍腿笑道:“莫非是你的……”不懷好意的眼神已經瞟到了蕭瑟的下體。
“放屁!老子我正常得很!”蕭瑟劈手奪過葉深手中的書。
“正常不正常,明天看體驗報告不就知道了麼!”葉深一陣怪笑。
門外突然一片匆匆腳步,葉深抬表一看,失色道:“不好!飯點已過。”說罷一躍而起,抄起臉盆衝出門去。
等下,大郎也抄起飯盆跑了出去。打飯這種事,真是慢一步都不行,好菜都浮在麵上,而且最開始和最後的人是最合算的,開始的時候盆子裏菜多,師傅就比較慷慨,最後是要清盤,而中間的那些嘛,就比較倒黴了。
蕭瑟懶懶地回到了仰躺的姿勢。
“怎麼不去?”葉深不知什麼時候又竄了回來。
“沒錢,這個月還有下個月生活費都給人買營養品了。我一直在想那天是誰把我推出去的,你有沒有看見那個家夥?!記得告訴他我很想當麵感謝他!謝謝他這麼用力地幫我!!!!!!”蕭瑟沒好氣地把書蓋在臉上。
葉深咳了幾聲,坐在桌上:“蕭兄弟,我這裏有些賺錢的事,你願不願做?”
“什麼事?”蕭瑟把書拿下,“我可告訴你,反/黨反/政/府的事可別找我。”
“是幫助別人,奉獻愛心的事。”葉深拍拍蕭瑟,讓他坐起來。
“啥事?不會是獻血捐精之類的吧?!”蕭瑟狐疑地看著葉深。
“不瞞你,我平時在外麵打臨工,有些活做不過來,你幫著一起做,我給錢。”
“到底什麼事?我可告訴你,別打算找我傳銷啊!我這人一身正氣兩袖清風……”
“一身正氣可以,兩袖清風就不必了,西北風喝不飽的嘛!哪,你自己看,代人打卡,代晨跑,代人寫作業,代人取信送信,代人寫信,代人考試,代人約會,代人吵架,代人喝酒,代人懷孕,……”
“給你好好看看,能做的我明天就幫你接回來。”
蕭瑟愣了半晌,抬頭猶豫道:“這是什麼作業?”
“什麼都有,簡單的就是罰抄課本什麼的。按國家稿費標準。”
“國家稿費是什麼標準?”
“每千字三十塊。”
蕭瑟眼睛一亮:“這個可以,有多少都拿來。”
“行,一會就給你拿本子過來。不過你得照著人家的筆跡寫。”
“……”
“這孩子一年級,自己的名字寫錯了,老師說罰寫五百遍。李天一,看看,簡單吧,筆劃也不多。”
當夜無眠。
第二天,蕭瑟拿到了生平第一筆收入,四十五塊,純收入,厚厚一打毛票,捏在手裏溫暖而踏實,雖然手都腫了,但還是激動得他熱淚盈眶。
“還有麼?盡管拿來。”
“有,這個叫楚中天,考卷上名字寫成了林蛋大,被罰了五百遍。這個叫慕容複,五百遍,這個叫軒轅龖龖…一千遍…”
“軒轅龖龖?”
“嗯,聽說是軒轅氏的後人,一看這名字起得就特別有文化,看這筆劃,不拿放大鏡都看不清,對了,你記得別寫錯,寫錯一個加五百遍。”
“我覺得咱們這得按筆劃來計價!”
“下次,下次,乖!”
“就沒叫什麼天一這種名字的小朋友麼?”
“會有的。”
........
有人說大一就是給辛苦了三年的學子們最好的假期,遠離父母,有人管飯,有零花錢,呼朋邀友地下館子,最重要的是,沒啥重要的課,而且假期連成片。九月入學,才十月就有個國慶長假虛位以待,讓人感天謝地焚香告祭列祖列宗。
九月三十,十一長假又在眼前,宿舍樓裏一片忙亂,家在近處的早幾天就已經打點行裝,其餘也在數著盤纏,看到到哪去玩。
上午隻有兩節課,上完就回到宿舍,蕭瑟還沒踏進宿舍,就已經聽到葉深在賣弄他的泡妞經。
“記住,絕對不要給女人甩你的機會,要不然你在她麵前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說得容易!”
“如果我看到我女朋友有想分手的意思,我就得搶先一步提出分手。”
“總不會次次那麼順利吧!”
“對啊!萬一哪次讓人家搶了先招怎麼辦?”
“哼哼!這就是我的獨門秘技了!”
“快說!”
“萬一碰到這種事發生!你一定要露出驚喜的表情!激動地說聲謝謝!”
“這樣她就會覺得是自己被甩了而不是甩了你。回去開始自查自糾做自我檢討,讓被甩的人居然說謝謝!”
“太***的高了!”房間裏一片哄笑。
老六歎了口氣:“我今天買了張彩票,估計不會中。”
葉深笑了笑:“我也估計不會中。”扭頭衝著大家喊道:“來來來,我來做個莊,押老六能不能中,押中的一賠五百。”
“一賠五百?!我押十塊,押中。”大家紛紛把零錢丟上桌麵,居然也有一百塊了,連老六都押了五塊錢。大家瞪著他。他不好意思地笑著:“我也覺得中不了。不過討個好彩頭。”
葉深轉過頭,對老六耳語了幾句,老六點點頭。
葉深笑嘻嘻地把錢收了起來:“好,七點鍾開獎見分曉。”
結果自然是沒中獎。
葉深一百塊入袋。大夥掐著他讓他請客。找到校邊的小館子,一人叫了碗大肉麵呼呼吃著。
“你小子膽子真大,“老二突然抬頭,“老六要是中了,你就得賠出五萬了。”
“是不是風險太大了?”
“有什麼大的。他中的機率相當於現在馬上有飛機掉頭上。再說,我還可以轉移風險。”
葉深笑著道,“我有什麼風險,我一分錢也沒有出,我還巴不得老六中呢!“
“萬一老六中了,你有五千賠麼?”
“我自然安排好了,”葉深說道:“我對老六說,如果你不中,我給你七塊錢,如果你中了,給我五萬塊紅包,他答應了。”
老六解釋道:“我不中,葉深給我七塊錢,我沒有什麼損失,中五百萬給你五萬也不算多!”
“合著這大肉麵一碗五塊錢,這錢都是我們自己出的。”眾人鼓噪起來,紛紛吵著要加菜。
葉深笑著解釋說他也不是為了那點錢,隻是前幾天看了一份國外報紙的財經版,上麵寫了一家保險公司的業務,差不多也就是這樣了,今天隻是興之所至,玩了個小遊戲。你們這些家夥,見到有菜上來一個搶,光想著把自己掏的錢吃過來,也沒有想到其它。
蕭瑟心中暗笑,這幾個家夥光想著中和不中在兩可之間,卻沒想到自己賺錢的概率等同於老六中的概率,果然知識很重要。
“我小時候常做一個夢,很有意思的夢。”大郞突然說道。
“什麼?”大夥等著上菜,也就聽他先白乎一陣。
“撿到錢。”大郞說。
“很普通啊!我現在也常做夢撿到錢。”大家紛紛表態說自己也有同樣做過。
大郞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開始隻是在路上走,然後看到有一張紙錢,通常是五塊,運氣好的時候是十塊。”
“我很高興地去撿,心裏想著說運氣太好了。”
“然後,我發現不遠處還有一張。於是又去撿,就這樣,一張接著一張,我感覺自己發財了,那些紙幣的麵額也開始變得奇怪,連三塊八塊這種都有,但我卻一絲雜念都沒有,隻顧著撿,那勁頭要用在讀書上,早拿諾貝爾獎了。”
葉深哈哈大笑:“我也有過,而且還不止一次,好幾次拾的是硬幣,大大小小,麵積與麵值成正比,我還拾過五百塊麵值的硬幣。”
“這家夥真是個財迷呢!”
“倒不是財迷,隻不過很多時候想著有些事要做卻需要用錢,大概就是這樣的想法才讓自己做夢會想到錢吧!”
“別虛偽了!你就是一財迷!用我們的錢來請客,這就是本質,別解釋,解釋就更虛偽了!”
蕭瑟搖搖頭:“那個,同誌們,大家請靜一靜,其實做夢撿到錢不是貪財,有兩種解釋,一種呢是中國式的解釋,撿錢其實從人的潛意識中來說是代表一個人的目前自信程度。你的夢中是自己不斷的撿錢,其實就是說明了你此刻的生活是屬於積極狀態,並且對自己充滿信心的,錢代表了回報。另一種是弗洛依德式的解釋,錢是你積累的欲望,你隻有不停地撿到錢卻沒有花出去,說明你們沒有欲望宣泄的對象,也就是說……你們想女人了!”
蕭瑟的解釋讓大家一陣哄笑。
……
吃飽喝足,大家走回宿舍。
在路上,葉深微笑著對蕭瑟說道:“不相信自己一出門就被隕石砸死,卻相信會中到頭獎,多麼奇怪的心理。”
“你好像忘記了人最善於自我欺騙。那是一種自我保護,要不然誰有活下去的勇氣呢?再說我那錢都是寫字賺來的,哪敢亂花,現在手還在抖呢。”蕭瑟低聲笑答。
“你倒不是個書呆子嘛!”葉深道。
“風險與收益成正比,不過人總是會給自己多加一層希望,希望自己是神佑的那一個。”
“童話裏的主角,可惜生活不是故事!”葉深仰頭望天,皺著眉。
“怎麼了?”
“月是故鄉圓啊!”
........
回到宿舍,發現樓裏空了一大半,好多人都已經離校了,剩下的幾個呼朋邀友叫了外援組了隊,分成兩桌打起牌來,這好一番鏖戰,合計耗時三個鍾頭三百六十分鍾,殺得是硝煙滾滾出窗去,人仰馬翻聲震天。
蕭瑟倒在床上,漫無目的地翻著那本手卷,翻來覆去地看著,思考著,品味著,琢磨著,他對這徐子風很是好奇。
隨手翻到的那一頁上麵寫著首江城子:雙橋水影盡逍遙,雨如毫,應賦謠。漫卷青絲,無意迎風嬈。歡容淺笑素顏掃,情輕巧,踏西郊。舉眉回望小軒梢,青青草,花亦好。相逢恨少,還夢如影牢。最是魂銷腸斷時,緣盡了,人未老。
此詞意韻悠長,筆力長勁,險處如四麵削成,讀來滿口餘香,直追蘇李。蕭瑟看得入神,想到日前那片青草墳塋,忍不住心中歎息,這般人物,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又是為什麼如此英年早逝,而那書簽上的兩個名字,徐行,徐菁,阿菁,會是那個阿菁麼?計算這徐子風過世的日子,那時的阿菁應該已經失去雙親了,或許隻是同名之人。
“這是什麼?”葉深不知何時也回來了,居然悄無聲息地伸手拿過詩集。
“曾來佐岸小行川,雨泱泱,半侵裳。素腕青絲,憑風淡梳妝。斜風細雨過廂欄,轉西廊,情惘然。輕樓小榻拔步床,倚軒窗,撫青磚。天涯海角,何處取心安。人生得意須盡歡,忘情關,幾度山。”葉深嘖嘖有聲,又翻了幾頁。
“雖然看不懂,但也知道個好歹。比起宋詞三百也差不太多了。誰的?”葉深突然拿起書簽,臉色刹那間變了數下。
“一個死人的。”蕭瑟歎了口氣。
葉深強笑道:“這家夥厲害,搞不好是李白靈魂附體。”
“李白是寫詩的,這是詞。”蕭瑟被逗得一陣笑。
接下來的假期去哪呢?蕭瑟倒在床頭,呆望著上方的床板。
“放假了去看看人家女孩子,約出來看個電影什麼的,去滑冰也可以。”耳邊葉深說道。
蕭瑟哼哼兩聲。
“讀書不能苦孩子了,泡妞不能省飯錢。兄弟,知道你手頭緊,哥哥我這還有點散碎銀兩,先拿去花用?”葉深掏出幹癟皮夾往蕭瑟身上一扔。
蕭瑟抓起皮夾扔了回來。
“還在想著她?”
“什麼她!?”蕭瑟不解抬頭。
“沒出息的家夥!哥哥我明天就走了,你可別出事!”葉深曬笑著說。
“我能出什麼事。”蕭瑟又問,“你去哪?”
“是這樣,我們身在現代教育體製中,我不知道你如何,但我有種感覺現在的教育體製有很多弊端,所以我想去揚州考察下當年傳統教育方法。真不知道那些女文學青年是怎麼培養出來的,吹拉彈唱樣樣精通,床上有功夫,登堂能管賬,入廚會羹湯,能跟你進行身體和心靈的雙重交融。揚州馬瘦美名揚,三月煙花作衣裳,聽說沒?沒聽過就算了,”葉深翻開錢夾拿出一張車票,“你不要這麼看著我,說你自己,你這幾天怎麼過?”
“不知道。”
蕭瑟抖了抖手中的書。
“出去散散心,窩在家裏,沒病都給憋出毛病來,更別說你還有病。”
蕭瑟突然坐起,拉開抽屜,抓出錢包往懷裏一放。
“幫我帶碗餛飩。”
“你若是等得及,我自然幫你帶。”
“你去哪?”
“泰/山。”
“別人都去黃/山,你怎麼去泰/山?”
“我高興。”蕭瑟說著話,人已經在門外了。
到火車站買了一張站票,半小時後,他已經坐在開往濟/南的綠皮車的過道中。
........
“真羨慕那些能說走就走的人。”
“你有錢麼?”
“有一點…”
“說走就走,說得容易,你拿什麼走?坐車要不要錢,你路上要不要吃東西?”
“好了,我隻是羨慕一下,又不是說我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