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深長笑未停,突地偏臉一咬,正好咬在絲巾一角上。接著又馬上吐掉,口中呸呸有聲。
“媽的,居然拿髒抹布來打我,好臭好臭。”葉深又對著地下吐了幾口唾沫。
“認出來了麼?”莫聽冷冷問道,他慢慢摘下眼鏡,墨鏡下的雙眸帶著妖異的紫金色。
葉深微微頜首,莫聽手一抖,抽回絲巾,慢慢地,他的雙眸變回了正常。
“你一出手我就認出來的,白蛇吐信吐得這麼帥的當然是校友嘍!就是不知道你是哪一屆的學弟?”葉深摸摸鼻子。
“學弟?你看我這胡子這造型這打扮,你應該叫聲學長吧!”
“我隻是長得嫩,不見得比你老。你哪級的?”
“你先說。”
兩人推讓一番,都想讓對方先講,端地是準備著後發製人,到最後還是葉深被迫說出自己是90級的,但因為某些原因中途綴學。莫聽是89級的添長一歲,也隻上了三年就被退了學。
“咱們校友實在少了點……他鄉遇故知啊!”兩人相顧一笑,惺惺之心大起。
莫聽拿出那擦了老半天的水晶杯子:“把你那紅二勻點,咱哥倆走一個…”
“必須的!”葉深重新拿出酒瓶。
杯酒下肚,隻覺丹田之下一股熱流升上來。莫聽哈了一口,感慨地搖了搖頭:“好久沒這麼喝了。真是好酒,不是牛欄山可以比的。”
“早知道你喜歡,我給你整一箱。”
“別,別整那甲醇來害我!”
“那哪能!”葉深悻悻地端杯喝了一口,“害了你我不是少了一個學長麼?這南/京城裏見到校友可不容易。”
“我也覺得太巧了些吧!不要告訴我你真是誤打誤撞進來的。”
“我也沒想到會來這裏,不過昨天我就有些疑心,卡納特波利,這世界上又有幾個人知道。偏偏這地方就有一個,你說奇怪不奇怪?”葉深偏著頭問。
“那是因為你自己就夠奇怪,別人聽了還以為是我編的。”
“卡納特波利這種地方就算編也編不出來…對了,你剛才說的那個故事還是笑話啊!我差點哭了知道麼?”葉深沒好氣地說道。
“這是我編的……”
葉深喃喃道:“我就曉得。”
“你那失戀的故事呢?也是編的?”莫聽反問道。
“哦,那倒不是,確實被甩了,不過沒那麼慘。隻是如果我裝得慘一點,下次泡妞就更容易點,女人嘛,都是有愛心有母性的。”葉深得意洋洋地說,他可不會把自己成了全校笑話的事說出來,那是真叫個丟人敗興。
“又是為了泡妞?”
“我是男人嘛!”葉深橫了他一眼,“你知道人生就是一個遊戲,當你選擇成為一個男人時,就知道自己將麵對著無數艱難險阻無數險阻艱難!”
莫聽曬笑:“是啊!男人難作啊!帥點太搶手;不帥拿不出手;活潑點吧不成熟;低調點別人覺得你太悶;穿西裝吧,說你太嚴肅;穿隨便一點吧,說你鄉巴佬;會掙錢吧,怕你包**;不掙錢吧,又怕孩子斷奶;結婚吧,怕自己後悔;不結婚吧,怕她後悔;要個孩子吧,怕出來沒錢養;不要孩子吧,怕老了沒人養。”
“這!就是我隻泡妞而且隻在大學裏泡妞的原因!”葉深深沉地道,“一別校門深似海,從此純真是路人哪!”
“世界這麼大,高校幾萬所,你躲在這裏做什麼?”莫聽不動聲色地問。
“或許和你一樣,在等一個人……”葉深轉著杯子,許久後仿佛自言自語地說道。
“大隱隱於市,你該不會在哪個角落也開了家沒人去的酒吧?”莫聽眯著眼,看著葉深。
“長居一處不是我的風格,流浪是我的愛好,我喜歡在街頭賣盤,不過最近上了城管的黑名單,所以暫時混跡學堂。”葉深語意深沉,一派高人之相。
“在大學裏?”
“既然是混跡學堂,當然得是大學!中學生實在是太難裝了。”葉深慘然道,“每天作業大一攤,考試比女人月經來得還多,那卷子每做一份就讓人想死一回,我實在是撐不下去,隻能轉戰大學。對了,我剛畢業,馬上還得找間新學校,你有沒有好介紹?”
“倒是有點關係,上次有間野雞大學校長讓我幫他看風水。說介紹一個學生給二百提成,行麼?”莫聽沉吟半天,說出這麼一句。
“有空幫介紹下。”
點了點頭莫聽又看了葉深一眼:“若是等不到那個人,你準備一直讀下去?”
“這有什麼關係,學士讀完讀碩士,碩士讀完讀博士,博士讀完再讀博士後…人生而有涯,而學無涯,我已經做好準備,活到老學到老。再說我現在還年輕,最多換個學校接著讀大一,辦個身份證又不是什麼難事嘍!”葉深無所謂地說,他是屬於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漢,加上超強的生存能力,有著子彈打不穿的厚臉皮和山野秋石般的人生夢想,這樣的人或許隻要給點陽光空氣和水就可以一直存活在這個都市裏了。
“我挺佩服你這精神,今天我請客,你要不要再來杯卡納特波利?”
“好啊!很期待啊!”葉深感動地說。
莫聽熟練地擦杯子,拿起一包不知是什麼東西的倒進杯裏,衝泡,隨著熱水進入杯中,一股濃烈的藥香升起。葉深看著他的背影,說道:“我剛才統計了下,你現在對我的了解已經超出我對你的了解,這有點不太公平啊!”
莫聽轉過身,把衝好的杯子給葉深。
“這杯卡納特波裏很特別啊,連島都沒了。”葉深嗅著濃濃的香說。
“這是板藍根衝劑,抗病毒治感冒,療效很好,各大藥廠都在生產。”莫聽坐下說道。
“舒筋活血啊!”葉深大大地喝了一口。
莫聽看著門外的雨絲,仿佛陷入了許多年前的回憶。
“江湖上的人都叫我辣手神廚,這是他們的誤解,其實我是個化學家。小時候我就是個食物化學愛好者,這個習慣一直沒有變過。我相信食物可以改變一個人,所以我無論到什麼地方,都會去觀察那裏獨特的食材,試驗這些材料加在一起會有什麼作用。”
“會有什麼作用?”
“各種作用,你能想到的,你想不到的。”莫聽一本正經地回答。
“包括殺人?”葉深隨口問道。
“那是最簡單的。”
“說說看。”
“先取三兩麵粉用硫磺漂白加超氯自來水揉成團,以瘦肉精調配喂大的豬肉切成末,加入鞋製明膠做漿,地溝油三兩,文火煎製一刻鍾起,撒上農藥催香的蔥花碎薑。以工業法調製的醬油醋送服。此物功能飽腹傷肝積脂上火。”
莫聽所說的正是最富盛名的中式虐肝食譜。
葉深若有所思:“你說的這東西我好像吃過。”
“不錯。圓的叫生煎包,長的叫生煎餃子。”
“這東西吃了能死人麼?”
“絕對不會。”莫聽斬釘截鐵答道。
葉深無語。
“絕對不會馬上死。但會讓你生不如死。”莫聽笑著接著說完。
葉深苦著臉問道:“你這杯卡納特波利有沒有什麼講究?”
“這杯倒沒什麼講究,隻不過水不算特別幹淨,這城裏的水都這樣,藥粉裏的澱粉也加得多了些,不過反正也沒有大的毒,你不用擔心。”
“以毒攻毒,不是早點死,就是早進化。我們都是死了幾回的人了,還有什麼看不開的,再給我來兩杯,加量的。”葉深一口喝幹,豪氣萬千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拍,叫道。
“老莫,你這地方空著很可惜啊!”
“嗯?”
“得開展點業務。”
“有啊!我有業務。”
“什麼業務?”
莫聽下巴挑了挑對牆,那邊牆上被一些字跡寫得亂七八糟,沒有光線照著,根本看不出來。
“許願牆,往上麵許願?一個收一塊?”
“去看看清楚。”
葉深走過去。
“求代考,語文,數學,一門三十。”
“幫寫暑假作業,三本十塊,要求模仿我的筆跡。”
“找晨跑代跑,每次一塊,不包早餐。”
“想偷偷挖個地下室,要求嘴嚴,按土方計價。”
……
葉深吃驚地轉過頭:“你在這裏搞傭兵係統?”
“什麼狗屁傭兵,就是一個任務牆。你要是領了任務就告訴我,我幫你聯係那些家夥,他會把費用存在我這裏,你完成了任務就到我這裏取錢。”
“你提成多少?”
“目前業務在拓展期,免費。”
葉深笑了:“你太有商業頭腦了,是自己搞的還是那什麼指導的?”
莫聽眨了眨眼:“有你合適的麼?”
“好多!”葉深重重地點點頭,“以我的能力,這太適合我了。”
“交十塊錢保證金。”
“什麼?”
“要成為會員才能做任務,要不然就是對發布人不負責。”
“你……”
“嗯?!那算了。”
“要不是老子的股票被關了,哪用得著到你這來受氣!”
“我管你那麼多!規矩就是規矩,絕對不能壞的。”
葉深走出門時,莫聽的目光一直在他的背後。
門關上,葉深緩緩地鬆了口氣,好像是一隻獅子慢慢退出了河馬的領地。卡納特波利,真是個有趣的地方,葉深想起那個夾著芥末的三明治,真難吃,他決定去對麵的沙/縣小吃重新吃一頓。
這是葉深與莫聽的正式見麵。
門關上後,莫聽並沒有收回目光,他半眯著眼睛,好像在想著什麼難以解釋的事情。
對於葉深與莫聽來說,所謂的校友關係純屬扯蛋,卡納特波利不存在真正的朋友,大家都是踩著別人的屍體才找到出路,但如果放在這樣的一個時空裏,雙方有時候都會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因為相互之間沒有了威脅,隻有可能存在的合作關係。
有些人會很奇怪,那種地方還會有活的人出來,這放到誰的身上都會覺得奇怪,但仔細想想又在情理之中,一個組織要良好的運營需要各個方麵的人才,隻不過需要在適當的時候退出。
這個世界,打醬油的人畢竟是大多數,就像站在你們麵前的我,或是站在我麵前的你們,清晨被鬧鍾鬧醒趕早趕晚地吃完早飯帶著剩菜盒子去上班,一路呼吸著馬路煙塵,到公司時已經精力剩半,下班騎車回家又是一路吸塵,路過菜場帶點菜,哀歎著菜價比股價高,一個月要是不抽煙泡腳自己都沒地方花錢,活得庸庸碌碌,死得多半平平淡淡。
葉深與莫聽這類人有時候就像是最平凡的手紙,你可能不會注意到他的不同,灰暗中帶著草梗,毛邊透著滄桑,看似相同,實則不同,當它接觸你最嬌嫩的那個時,那種粗糙的質感滑過時會讓你渾身顫抖,但是實用而有效。
總之呢,葉深與莫聽就這樣成了一對特別的朋友,當然在外人,特別是對麵的沙/縣小吃和蘭/州拉麵的兩個資深諜報員看來,他也隻不過是作為經常出入莫聽酒吧的客人,雖然從那天之後葉深無論吃什麼都沒有再付過錢,經常被莫聽用沾衣十八跌擒龍掌佛山無影腳這樣的暴力手段踹出門。
而世界上還有一種人,你隻能用精致來形容,雖然你不知道他長得像誰,但當他站在你麵前的時候你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那種最高級的手紙,潔白圓潤豐滿富有層次,當你輕輕嗅著它,仿如置身於花香滿園中,在十多億人隻用草葉竹片和泥塊時,那顆顆心形如同最愛的紅唇輕拂著**,如羽加身,不知不覺,如癡如狂,於是一截又一截,一段又一段,這不是糟蹋資源,也不是浪費糧食,那是絕對不能承認的……
……
看著睡著的阿菁,萬芳作為母親,心中自是柔情萬千,飛機已經下降到雲層裏,再有些時間就要降落了。
帶這孩子回到南/京也不知是對是錯,萬芳心中歎了口氣。並非北地醫生就不如這裏,隻是阿菁的身體似乎和她的失憶相互影響,但把事情經過全盤托出亦不是什麼好辦法,猶如下藥過猛,說不定還傷了身子。
當年若不是自己私心作怪,或許事不至此,仿佛還記得那個叫徐行的孩子倔強的臉龐。領養阿菁之後,他也來過家裏看望過阿菁,隻是三兩次後,就不再來了,改成了寫信,沒有郵票的信,自然是那孩子自己送來,偷偷藏起的那一紮信引發了她和趙平之間的一次大吵。
在趙平眼裏,自己已經成了一個絕對自私,毫無人性的後娘。
或許不是自己心狠,隻是害怕小君不原諒自己,所以刻意地對那孩子冷淡。當萬芳哭著說出這句話,趙平突然頓了下來,兩人抱頭痛哭。
阿菁也是那一次生了病,或許是聽到什麼,或許是淋了雨。
南/京祿口機場,從北/京來的航班方才降落。阿菁睜開眼,窗外陽光灑在地上,一覺醒來,已經是另一個城市了。
“阿菁。頭痛好些了麼?”萬芳一邊拿行李,一邊問道。
“嗯!好些了!”阿菁輕聲應道,耳邊傳來那些聲音是如此熟悉,仿佛回到久別的故鄉。
........
萬芳倒是三年沒有回來過南/京了,祿口機場新啟用不久,從機場到市區,一路上都是熟悉中夾雜著陌生。
“師傅,你帶我們轉轉吧,我想隨便看看。”萬芳雖說想隨便看看,但隻是不想讓阿菁過早看出自己在這個城市長大,她說出幾個地址,讓司機逐個開去。司機臉上顯出一絲驚訝,這些地方並不是什麼風景名勝,反倒是窮街陋巷,而後座的兩位卻也不像是喜歡尋幽探秘之人,心中藏著疑惑,嘴上就帶了出來,隨口介紹著路旁的風景,時不時從後視鏡中偷看兩人的表情。萬芳對司機的話沒啥興趣,卻挺注意阿菁的神色。
阿菁卻是一臉迷惑,這也難怪,畢竟少小離家,又失憶多年,雖然兒時記憶未必全然抹去,但也隻是不知何時做過的夢一般。
“媽媽,我們要去哪裏?”
“先去住的地方。”萬芳簡單地答道。
“這地方原來是個福利院。”司機指著前方拐角處,“幾年前一場火給燒了。太可怕了,還好沒怎麼傷人。說是小孩子玩火,唉,這些事……”
“啊!”兩人驚呼起來。
車子已經開遠了,萬芳轉頭,正好看見,阿菁怔怔地盯著窗外。
那倔強的男孩難道就這樣死去了麼?若是這樣,那阿菁還不得恨死自己啊!萬芳心中狂跳,大是後悔。不過好像趙平告訴過自己那男孩很早以前就已經被人領養去了。
她輕輕握住阿菁的手。
阿菁轉過臉來,眼淚不知何時已經掛滿臉龐:“媽媽,我心裏好難受!”突然撲在萬芳肩頭哽咽起來。
“哭出來就好了!”萬芳輕拍著阿菁,低聲在耳邊安慰著。
“女人!”司機心中嘀咕著,快快地轉過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