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你這麼說,現在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裏遊的,我們人都應該會了?你倒是給我飛一個看看,要不給我爬兩圈,再要不然,我給你打盆水你進去睡著?”睡仙舍友乙冷笑道。
“對方辯友已經明顯地陷入思維的怪圈。您這句話中有六大破綻七處空門,待我來一一破解!”舍友甲食指一伸,方要逐條反駁,卻被一聲斷喝嚇了一跳。
“滾!”被兩個業餘辯手的胡言亂語圍攻得受不了的葉深把頭探出床沿,怒吼道:“吵什麼吵,沒看我失戀了麼?搞什麼新鮮辯論會!!我這一年聽你倆說的話都沒今天這麼多!!!”
舍友甲乙看著他亂發橫升眼屎糊眶的樣子,好像在看到一個新鮮出爐的好笑話,雖然聽到葉深這聲怒喝,不懼反笑,伸手對擊,有反應也比沒反應好。
“詩人你總算醒來了!好多妹子等著你召見呢!”
“什麼詩人?”葉深翻坐起來。
“對了,你失戀這件事居然已經傳遍校園,所以想讓我們不知道是不可能的。”
“傳,傳遍校園?”葉深吃驚地瞪大眼睛,這是發生什麼事了?葉深木然望著天花板,我不想這麼早出名的啊!
“是啊!你出名了!”舍友甲豎起大拇指。
“有人把你寫的情書發到學校BBS上了,所以大家都看到了。”
“啥?大家都看到了?我寫的情書?”葉深張口結舌,幾乎說不出話來。
“你女朋友,哦,前女友,在後麵說你們已經分手了,是她甩了你。”
舍友甲同情地拍拍他的大腿。
“你不用難過,大家都很感動,好些妹子說要和你複合,我幫你收了信,都是送到咱們樓下的,有三十三封說自己不記得有過你這一號男友,但可以嚐試著交往一下。有六十封問你是不是考慮下同性交往,有一百多封是勸你從陰影中走出來,把精力用在學習上,還有幾個特別的,這封是校搖滾樂隊主創發來的,希望你幫他們填一首詞,另外希望能把這封情書編上曲來唱,說肯定會紅,哦,這一封發信人是校報那個美女主編,她問你要不要進報社,每個月發兩個這種水準的文章就可以了,他們剛開了一個青春傷痕欄目,最缺的就是那種飽含深情情深義重充滿正能量的作品,現在投稿的全都是無病**莫名頹廢的白癡文字。對了,大家很好奇,以你的情況,怎麼可能被甩……”
“是啊!”舍友乙不解地看著葉深,“解釋一下?!”
“就是嘛,到底啥原因被人甩了,交待下唄,給弟兄們提個醒,別重蹈覆轍…”
葉深沉默良久,語帶哽咽:“還不是因為我沒過四級…”
“嘶……”二位神仙倒抽涼氣若幹,相顧無語,刹那間電光雷火一切因果緣由大白於天下。
“這…真是蒼天無眼……”
“造化弄人…!”
“這輩子你就這樣了,下輩子投胎到國外吧!”
兩位神仙安慰完葉深,一個鷂子翻身上了床,一個捏著法訣進了被。葉深被鬧得睡意全無,幹脆起床,拿了點個人物品塞進背包裏出門,反正明天大家也都離校各奔東西。
出了這種事,學校裏是不能待了,如果說什麼事比失戀更難過的,那就是被所有人知道自己被人甩了,而自己成了真正的笑話!
在這種時候,葉深隻想一個人遠遠地躲起來,好好讓自己大醉一場,遠離這些人的視線。所以他來到了一家叫七十年代的酒吧,沒人知道這酒吧為什麼叫這個名字,一個人都沒有,這足以說明酒吧的品牌營銷工作沒有做好,沒有故事,沒有傳奇,沒有特點,沒有好酒,沒有美女招待員,更沒有四塊錢吃飽吃好的午間快餐,可以想像平日時自然是慘淡的經營,根據對麵沙/縣小吃和蘭/州拉麵館的老板反映,從周一到七,從早到晚,這裏幾乎就沒有幾個客人,就連收保護費的街頭混混都懶得進門。那個老板相貌很奇特,有人說他已經年過四十,有人說他隻是剛從大學裏畢業,留著小胡子和長長的頭發,就算在光線暗淡的房間裏,他也不會把那墨鏡摘下,如果他拿個二胡坐在門口,說不定還能比開這酒吧賺多點錢,可他偏偏老是坐在櫃台後麵慢慢擦著杯子。還有,他很少講話,也從來不笑,這店裏沒有其它雇員,進進出出就隻看到這老板一人,偶爾有人會去進也很快就出來。
總而言之,在尋常人眼裏,這家酒吧無處不透著一股神秘感。
屋子裏沒有客人,半點營業的氣氛都沒有,甚至在葉深推開門的時候,那吧台後的人好像還挺驚訝地看著他。
寬大的吧台是用巨大的原木板拚起來的,有的地方還透著縫,足夠讓硬幣從縫裏落下去。木頭的紋理很漂亮,被接成巨大的圖案,一圈一圈,一輪一輪,看得出當時做這個桌子的人很用心。木頭上隻有一層淡淡淺淺的清漆,透著它還可以聞到木頭的香氣。
葉深進來的時候,隻看到台前放著一把椅子,隻有一把,高腳椅子也是用木頭做的,並沒有像一般酒吧拿著鋼管皮革做椅子,這種木頭椅子坐起來不見得舒服,特別是屁股上沒什麼肉的人會覺得硌得慌。
拉開椅子,坐下,趴著,靠著,扶著下巴搓著臉,最後葉深埋著頭坐在台前發了一陣呆。而那個吧台後的人隻是自顧自地擦著杯子,把每個杯子擦得幹幹淨淨,幹淨得根本不想讓人用,完全地忽視葉深的存在。
葉深紅著眼抬起頭,忍不住問:“你怎麼不問我要什麼?”
“你點什麼不重要,我隻知道我有什麼。”男人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隨手拿起一個杯子,往裏麵倒了一包黃白色粉末,在飲水機下接了一杯水,遞了過來。
“這是什麼?”
“你想叫它什麼都可以。大堡礁,曾母暗沙,浮沉,記憶。”
葉深看著杯中那浮浮沉沉猶如剛從海中升起的火山島嶼,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倒覺得這家夥是個有趣的人。若是別人,說不定要以為這是家黑店,在他看來,這隻不過是一個喜歡耍個性的無聊服務員,而且多半深懷對欠薪老板的怨恨。
“多少錢?”
“那個五塊,小費看著給。”男人懶懶地回答。
“這玩意賣五塊,你老板欠你多少錢?”
男人抬起頭,看著天花板想了一陣,搖搖頭:“記不清了,不過我已經把他給炒了。”
“炒了?”
“嗯!”
“那你怎麼還在這?”
“哦,我當然在這,是我把他炒了,又不是他把我炒了,當然是他走我留下…”
“這麼說你現在是老板?”
男人抬起頭又想了一陣,點點頭:“可以這麼說。”
“你這…能賺錢?”
“我不知道,反正我也沒雇人,所以不用擔心被人炒……”
葉深凝視著杯中載沉載浮的泡沫,半晌道“那…個,你叫它什麼?”
“卡納特波利。”
老板沉默一陣,慢慢地吐出幾個字,葉深瞳孔一縮。
“很奇怪的名字,是什麼意思?”
“地火之島。”
“有意思…”
葉深拿起杯子轉了轉,舉起那飲料喝了一口,皺起眉頭。
“維維豆奶?”
“維維豆奶,歡樂開懷,適合心情不佳的時候飲用。還能補鈣。”老板淡淡地說道。
“賣這個可賺不到什麼錢…”
“適合你的最重要,我喜歡為客戶考慮。”
葉深驚訝地看了那老板一眼。
“你不像是會做生意的,但你說出的話卻像是一個商場老手。”
“會做生意和怎麼做生意是兩回事。”
“說得對。”葉深轉頭看看這酒吧的環境。
老板低著頭擦杯子。
“是不是像我這樣的人太少了?”葉深自言自語。
老板看也不看他一眼。
“我會喜歡這裏,可這裏居然一個人沒有,所以我覺得有點奇怪。”
“沒什麼好奇怪的,能走進來的人畢竟是少數,多數人喜歡對麵的。把價格牌掛得高高的,知道花多少錢可以吃到什麼。”老板努努嘴,示意對麵的沙/縣小吃和蘭/州麵店。
一整個下午,葉深抱著那個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品著那杯叫卡納特波利的豆奶,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老板說著話,有時他自言自語,有時老板會接口說半句話。最後葉深扔下十塊錢走了。
“明天再來…”葉深衝著老板說。
老板頭也不抬,仍然擦著他的杯子。
走出門後,天已經黑了,仍是細雨綿綿。
葉深忍不住回過頭,突然發現,門上的招牌燈都沒有亮,這成心是不想做生意的樣子,難怪一下午就隻有自己一個客人,一般人哪會走進沒人沒光沒動靜的酒吧。
卡納特波利,真有意思!我第一次聽過這個名字是在什麼時候?兩年前,還是十年前,人的記憶真是不太可靠,它們是怎麼串起來的?
或許有十年了吧,人生有幾個十年,十年前的事你還記得多少,就算你記得每一個十年,終究還是要徹底被遺忘。人生的每個片段都像是獨立的時空,昨日今日明日,對於每個人都相似而不同,時間如流水般往前,有些人卻希望能停留,就像這身後的酒吧,帶著遺世的孤獨。
葉深搖搖頭,朝著街上走去。
……
第二天,葉深又來到這個酒吧。還是昨天那付模樣,老板戴著墨鏡在擦杯子,葉深懷疑這杯子是對麵小吃店拿來給老板賺點外快的。
“我要一杯,卡納特波利。”
卡納特波利很快放到他的麵前。
“怎麼和上次不一樣。不是豆奶是咖啡?”葉深問道。
“卡納特波利對每一個人都不同,每一天也不一樣。”老板頭也不抬地說道。
“我還是我,沒有變!”
“你不是昨天的你。昨天的你需要昨天的卡納特波利,今天的卡納特波利隻有它。”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從一個低等二逼青年進化成為文藝青年,想不到在這裏看到什麼叫真正的文藝腔。”葉深淡淡地笑道。
“我不是文藝青年,我也不會寫詩,我隻寫日記,”老板緩緩地說,“我有一本日記,和別人不一樣,我隻在醒來的一刻寫它。”
“醒來的時候寫的日記,還真是挺別致的,寫什麼?神啊!請讓我快點度過這無聊的一生?”葉深嘲弄式的笑,“我看你和我差不多,你為什麼不自殺?”
“你一定想,這個人為什麼不自殺,原因就是有些事沒做完,人就不能死。”老板從身後拿出一塊三明治遞給葉深。
“我不想吃。”葉深搖搖頭,“我再要卡納特波利。你這次會給我什麼?高樂高?放心,我今天自己帶酒。”他從口袋裏拿出一瓶二鍋頭擺在桌上。
老板也不看他,目光隻停留在那塊三明治上。
“人類的曆史,就像這塊三明治,兩邊厚厚的是戰爭,和平,隻是這中間薄薄的一層奶油。”
“人類的曆史……,這和我有什麼狗屁關係。”葉深冷笑起來。
“沒什麼關係,我隻是在推銷這塊三明治,我叫它戰爭與和平。也是五塊錢,小費隨意。”
葉深拿起三明治左右翻看,好像在觀察這玩意有沒有發黴變質,嘴上卻問道:“你這家店一個月虧多少?”
“誰知道,沒算過。數學不太好,記性也差,反正一人吃飽全家不愁。”老板懶洋洋地回答。
“你不像是在做生意,倒像是在等人。”葉深突然盯著老板,觀察著他的表情。
“看來你已經從失戀的打擊中恢複過來了。”
葉深心中一澀,繼而狂跳不已,居然被這麼輕易看穿了,我的境界已經落得如此低下了麼?
老板微微一笑,又道:“對不起啊,原來你的傷還沒全好,我一不小心又給你挖開了,真是不好意思。”隻是他的臉上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沒關係,你真是在等人?”葉深咬了一口三明治。
老板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傷感:“我曾經在這裏,失去了一個很好的朋友。所以我就買下這裏,想等她回來。我想會有一天,她會慢慢地走進屋子。看到我在這裏。然後在我麵前坐下,問‘這麼些年不見,你還好麼?’,我就會說‘我……還好,你呢?’,她接著會說‘說不上好壞,隻是勉強活著罷了。’我會說,‘你的樣子,沒怎麼變。’她會說‘你也是一樣。’…‘我?我輕輕撫著肩頭的那絲白發,我老了。’…她會搖搖頭,微笑著告訴我‘不是老,是長大了。’‘那日一別後,你去了哪裏?’‘我不記得了,很多地方吧。’‘我一直在這裏。’‘今天我不知不覺又走到這裏。想不到能再次見到你…’我會告訴她,‘我一直在這裏,隻要你進來,就一定會看到我…”
不知何時,葉深已經淚流滿麵,那三明治裏夾著芥末,好大的一塊。
他摸出懷裏的酒瓶打開瓶蓋,猛地喝了一大口,卻沒有第一次喝它時的那種燒進肺腑的感覺。葉深苦笑著看著瓶子,呐呐道:“究竟是你變了,還是我變了。”
“或許是我們都變了。”他把酒放下,歎了口氣。
“你信佛麼?”老板突然問道。
“佛是什麼?”
“佛是因果。”
“因果我知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佛家說萬生有轉世輪回,前世今生,因果交纏。在我看來,也隻是放債而已。所以人生實在沒什麼好計較的,反正都會還回來,你今天施的恩,下輩子別人就給你還來了,你受的罪,下輩子也會受到別人身上。”
“這樣看來還真挺無聊的,那生命還不如石頭有趣。”
“誰會有下輩子,你有還是我有?”
“我好像有上輩子。”葉深嘟噥著說了一句。
“是嘛?看來你是想起什麼了。”老板目光轉向他,頗有深意地說了一句。
“跟一個男人在說這些沒用的還真奇怪…”葉深掏出一條手帕,重重地擼了把鼻涕。
“……”老板無奈地看著他。
“這麼久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莫聽,莫聽穿林打葉聲的莫聽。”
“莫聽,莫聽穿林打葉聲的莫聽,哈哈…哈哈哈!”葉深突然笑了起來。
“這麼好笑?”
“好笑,太好笑了,我簡直快要笑死了!你知道我叫什麼?我叫葉深,你要打我?來,你來打我一下試試……”葉深右手一拍桌子,更是前仰後合地大聲笑了起來。
“那你就***吧!”莫聽麵色一冷,手腕如蛇般一抖,隻見手中那長長的絲巾如一條白箭般點向葉深的眼睛,這一下如果挨上,不死也得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