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找來《野戰排》、《我們曾經是士兵》、《全金屬外殼》和《阿甘正傳》給他看,我告訴他可能會送命,就像那個布巴一樣死在越南的某個河邊上,可他根本不相信現在還會有越戰這種事!”湯姆冷笑著說道。
越戰在徐行看來隻不過是兩大陣營在中南半島的交鋒,一方是小弟,後麵有幾個大哥掙腰;一方是老大赤膊上陣,卻被格外頑強的小弟揍得鼻青臉腫、丟盔卸甲。
“他還對我說,”湯姆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當兵是因為可以到處跑,還可以為家裏騰出一個房間來!”
“我讓他好好想想我們的爺爺的爺爺是怎麼死的!”
“是怎麼死的?”
“他參加了南北戰爭,後來被南軍俘虜了,那個該死的內森·福裏斯特當時下令把所有的黑人戰俘全都絞死,他也在其中!”
“我很遺憾!”徐行伸手拍了拍湯姆的肩頭,以示安慰。
“而那個內森·福裏斯特,不但沒有被送上絞架,反而被國會赦免了,他在南方還建了三K黨,那群自稱為看不見的王國的白人騎士佯裝成在最後一次戰役中犧牲的聯邦軍英雄的鬼魂,把自己裹在白色的棉布裏,戴上尖頂的防風帽,騎在高高的駿馬上朝著他們的犧牲者伸直木頭做的假手臂,並用南瓜做成假的頭顱,給人造成他們可以把頭顱拿下來的假像。用這樣的小把戲繼續屠殺黑人!”湯姆語氣十分平靜,而這平靜的話裏卻蘊藏著他深沉的悲傷和憤怒。
徐行微微點了點頭,他理解湯姆心中的感受,對於這個世界,如果以膚色來劃分,那黑人所遭受的苦難毫無爭議是最多也是最久的,而現在仍然沒有好轉的跡像。
“來吧!”湯姆甩甩頭,好像要把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從腦中甩開,“我們繼續參觀!”
湯姆帶著徐行走過小小的走廊,這兩側都用牆紙粘了起來,顯得相當整潔大方,推開最裏麵的一間屋子說道:“這是我的房間,那上麵是我的閣樓!”指著一個小樓梯。
徐行往門裏望去,隻見房間裏有一張小小的雙層床,有一張寬敞的書桌,桌上懸掛著一盞老式辦公燈,床邊上就掛著一個手扶梯,通向閣樓的開口,牆邊卻有一個大號的書架,從地到天花板,上麵的塞得滿滿的全是書,加繆、薩特、海明威、格林、梅勒、喬奧諾、馬爾羅、普魯斯特、休克斯萊、貝爾特朗·魯塞爾、瑪麗·麥卡西、西隆、帕維斯、歐文·肖、伊爾維·華倫斯,……書櫥裏還有幾本藝術畫冊,最上麵疊放著一本《聖經》,在它們上麵,最高點,是一座黑漆的木製像雕,長長的鼻子伸向天空,像是在呼喚著同伴。
“許多人認為我根本不應該看這麼多沒有用的東西,而是應該好好學一門手藝,像去翻新舊輪胎之類的事,”湯姆說道,“幸好這些書多半是當廢紙買來的!沒有花什麼錢!”
徐行的嘴唇微微抽動了一下,他就是為了不甘心去學一門手藝而到卡那特波利上呆了整整十年。
“書是希望,希望有時候是壞事,有時候卻是好事,……”湯姆呐呐地說了一句話,他走到書架邊上,輕輕撫著那些書。
房間裏陷入了一陣沉默。
“想上去看看麼?”湯姆打量了徐行的高度,“你得低下頭!”
徐行就那麼踩著梯子走了上去,當他把頭伸出樓板時,發現這裏是一個長三米寬兩米多,高度從兩米降到一米的一個小空間,這裏正好對著一扇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麵的馬路。頂上還有一個天窗,可以看到天空,半夜裏正好可以看到星空的一角,床頭擺著本亨廷頓的《文明的衝突》,這不由得讓徐行想起外麵世界的殘酷。
過了一會兒,湯姆也爬了上來。
“我小的時候常在這兒看書!”湯姆的話裏充滿了感情,“我常常喜歡獨自到這兒來眺望遠處看不清的景色,它會讓人想到過去和未來,唯獨忘記現在,……”
徐行驚訝地看了湯姆一眼,想不到這個在大街上橫衝直撞的快活黑人小夥子的心裏藏著這麼多的夢想。
又是一陣悠揚動聽的靈歌聲,湯姆臉上回複了一絲平靜,也有了一絲笑意:“我爸爸回來了!”
“小夥子們快出來吃飯吧!”威廉姆斯夫人在客廳叫道。
“好吧!先吃飯吧,如果我們不出去,威廉姆斯夫人會生氣的!”湯姆放鬆下來,做了個鬼臉。
走出房門,客廳裏滿是誘人的香味,一套可折疊的聚脂餐桌和餐椅已經擺在了原來放咖啡桌的位置,上麵擺著一套全新的餐具,這也許是威廉姆斯家的傳家之寶,這是徐行從湯姆的眼神裏看出來的。
那對可愛的雙胞姐妹正幫著威廉姆斯夫人布置餐桌,夫人正用靈活的胖手熟練地把菜放在桌麵上,每個人都有一小塊煎得嫩嫩的牛排,那是一大盤墨西哥煎蛋餅、一大碗炸土豆條、一個籃子裏裝著烤製的小鬆餅、一長條鬆脆的長形白麵包,還有一個磨砂的玻璃碗中裝著水果雜菜沙拉,桌上還放著一壺黑色的咖啡。
“晚餐的時候你會嚐到絕對的非洲菜肴,那充滿了奇妙的原始風味,不過現在你隻好先將就用這些填飽肚子!”夫人一臉歉意地對徐行說道。
“是的,那個多米尼米飯和糊糊得要一個下午才能準備好。”湯姆補充說了一句。
“是來自加納的特色菜,”愛米麗笑著說了一句,“菜譜被我的爺爺記在腦子裏帶到美洲來的。”
“湯姆,聽說你帶來一個朋友!”一個老黑人從臥室裏走了出來,他看到徐行的臉,笑容僵在了臉上,他居然是那個在布魯克林街頭為徐行做街頭籃球解說的老黑人,他的工作看來並不是什麼朝九晚五的體麵職業,而隻是紐約街頭萬千乞丐中的一員。
“
威廉姆斯先生,您好!”徐行伸出手,臉上沒有一絲認出老黑人的樣子。
老黑人僵硬地伸手握了握徐行的手,看著徐行溫和的眼神,他也慢慢放鬆下來。
“好了!吃飯吧!”湯姆招呼著大家坐下。
威廉姆斯夫婦坐在長長的木桌兩端,湯姆和徐行坐在一側,愛米麗和傑西卡坐在另一側。威廉姆斯夫人開始為大家分菜,電視裏還在不停回放著可怕的新聞,全家人都盯著電視屏幕目不轉睛地看著,徐行看著桌上的豐盛午餐,心中升起一種奇怪的情緒,這會不會是這一家人這一周的口糧。
“布什出來說話了!”
湯姆用刀子點了點電視,屏幕上一個軍裝打扮的布什正對著話筒揮著拳頭,用含糊不清的英語說道:“這是一場戰爭,是恐怖主義對民主美國發動的戰爭!”
“恐怖分子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傑西卡對著湯姆問道。
“一群為了達到某種政治目的而無所不用其極的家夥。他們幾乎都有一整套政治策略和暴力行為準則,用以推動目標的實現,”湯姆隨口回答,他停頓了一下,抬抬下巴,“這種人很多,有些還占據著高位,衣冠楚楚,……”
“那為什麼我在電影裏看到的那些恐怖份子隻是要錢呢?”愛米麗問道。
“我不知道,也許他們也想要金錢來保證他們的生活質量吧!或者他們是商業性恐怖份子吧,”湯姆想了一下,又問徐行,“傑克,你是怎麼看待這些事?”
“我相信人們一定是先受到了不平等的對待才會去實施報複行為,但有的人會為了得到某種補償而陷得太深了。”徐行慢慢地回答,手中的叉子上有一小塊金黃色的土豆塊。
電視上的布什又對著全世界揮著拳頭說要加強美國的防衛。
“這樣,美國便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實行軍事管製法的一個武裝兵營。”湯姆嘴裏滿是蛋餅,他斜著眼看著電視,含含糊糊地說著話。
“加強防衛有用麼?如果有人真想做這些事,世界上所有的警察和軍隊都阻止不住。他們今天不幹,明天也會幹;在這兒不幹,在其他地方也會幹。”吉米說道。
徐行輕輕按住前額,......
“如果黑殺真想殺一個人,世界上所有的警察都阻止不住。今天幹不掉,明天就會幹掉;在這兒幹不掉,在其他地方也會幹掉。不論他是國王還是總統,或是普通人,結果都是如此。生命本身就是一根細線,一秒鍾就可以扯斷。”校長冰冷的話語在他的腦中劃過,他的頭變得很痛。
“傑克,你沒有事吧!”傑西卡坐在徐行的對麵,正好看到他皺眉的樣子,不由得問道。
“沒事,我隻是為這些事感到頭痛!”徐行搖了搖頭。
威廉姆斯夫人端來一盆湯,她熱心地幫徐行盛了一碗,湯的味道很好,有濃濃的奶油香味,裏麵還有細細的魚肉和綠色的菜葉。
“希望喬和貝基不要有事!”夫人用胖胖的手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大家的臉上同時現出了擔憂的表情,也開始在心中慢慢祈禱起來。
電視裏還是無休無止的電視新聞和專題報道,還有名人訪談,一連串的壞消息,沒有一個好消息,屋子裏回響著威廉姆斯家人不停倒吸冷氣的聲音。
吃完飯,湯姆回屋裏補覺,他昨天是開的夜班,徐行很禮貌地告辭,回小貝克房間裏休息,其他人在客廳裏看著電視,夫人還有兩姐妹還得在準備那份來自加納的美味,今天的晚餐,就在五個小時之後。
她們先是準備那個叫作多米尼米飯的東西,一個大鍋裏倒進了油,然後是肉豆蔻,洋蔥細條和香料羅洛葉,一會兒之後又倒進了一大盆的番茄醬,紅色的醬汁被不停地攪拌著,然後加入鹽,再就是把切成小塊的小羊肉倒進去,加水,不停地煮著,房間裏飄著奇異的香味,然後是一大盆被水浸了很久的生米,接著煮,直到水被煮幹,淺紅色的米粒細細長長,它們並不凝在一起,而是散開,中間點綴著褐色的小羊肉塊,味道已經全被米飯吸收,這樣的美味是不容置疑的。
糊糊是用土豆做的,兩姐妹把土豆打成泥,加入香料和鹽,放在大鍋裏不停地煮,直到它變成粘稠的糊狀物為止,這是一種嬰兒食品,但顯然對所有的大人都很有吸引力,因為徐行聽到在房間裏睡覺的湯姆開始不停地咂著嘴吞著口水。
哈那羅的香味更是讓湯姆從床上翻了起來,衝進廚房來觀看整個製作的過程,這道菜用了一整隻五磅重的雞,豐富而奇特的配料把雞的鮮香美味襯托得更加誘人,威廉姆斯夫人在湯中加了許多的叫黃肉葵的豆角,湯變得金黃而粘稠,大多數的香味都被那層油給包在下麵,隻有一隻脹鼓鼓的雞腿不服氣地伸出碗麵。
房間裏,徐行躺在床上看著上鋪的床底發呆,上麵滿是那張平靜的麵容和像海一樣藍的眼睛,那個好幾次在自己的生活軌道上出現的神秘女人,那個同樣有著非凡力量的天使,那個在塵煙中消散的身影,她真的就這樣死了麼?
........
這個房間沒有窗子,天黑的很快,快的讓人意想不到,也許是因為濃煙已經布滿了天空,遮去了所有的陽光,也許是自己的心裏已經陰雲四布,狂暴的時刻後放鬆總是讓人充滿倦意,徐行慢慢閉上雙眼,用有節奏的呼吸來調整著自己的身體狀態,......
輕輕的腳步聲靠近了房間,好像是威廉姆斯先生。
“砰!砰!”敲門聲之後果然是威廉姆斯先生的聲音,“我可以進來嗎?”
“請進!”徐行叫了一聲,翻身坐了起來。
門被推開,一個黑色的身影像幽靈一樣閃進了屋子裏。
“停電了!屋子裏很暗,我給你送蠟燭來!”威廉姆斯先生走到桌邊,點起了一隻蠟燭,蠟燭的火焰很小,隻能淺淺的照亮桌子。
“謝謝!”徐行扭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