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異鄉故人(3 / 3)

方世農微笑著看著他。

“我從書上看來的,不過忘記是說什麼的了!”導演不好意思地說道。

“這句話是脂硯齋評曹雪芹的紅樓夢時說的,”方世農笑著說了一句,“但用在進化論上也是相當合體!”

“教授懂得可真多啊!”攝像師欽佩地說道。

方世農搖搖手,接著剛才的話題往下說:“關於鳥類的恐龍起源有兩種假說,一種是地棲說,就是恐龍最先在地上奔跑,後來它跑著跑著就飛到天上去。另一種假說就是樹棲說,就是說恐龍它是先爬到樹上,然後在樹叢之中生活的時候,比如說它在樹上往另外一棵樹跳的時候有一個跳躍,或者是從樹上往地上跳的時候,它在跳躍的過程,它有一個降落的過程,在這降落的過程中,變成了滑翔,然後在這個緩慢的過程當中,它學會了飛行。現在很多古生物學者根據化石的研究都支持樹棲說。”

眾人仔細聆聽著,心知這麼近距離地感受大家風範可不是常有的事。

“恐龍的骨骼和鳥的骨骼有極多相似之處,在習慣上也有共通之處,比如恐龍和鳥都是產卵的,也都是會孵卵,這些我們都有化石為證,其它生物就沒有這麼多共源的特征了。”方世農接著剛才的話題說了下去。

“這麼說鳥類就是恐龍的後代了,那科學家們還要做什麼呢?”珊妮好奇地問道。

方世農搖頭笑了笑,解釋道:“其實雖然這個假說基本上有了定論,但科學家們要研究的是這個進化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精確複原它的演化曆史,了解每一個進化點的成因,比如說恐龍是什麼時候開始在樹間跳躍,什麼時候開始長出了羽毛,這羽毛可是鳥類特有的,如果現在隨便逮個動物,珊妮,你閉著眼睛我拿隻鳥給你,你一摸有羽毛,就知道是鳥,你不會說它是耗子。”

“教授,你不要打這麼惡心的比方好不好!”珊妮用力甩著手,好像手中真的有一隻耗子似的,大家都笑了起來。

“好吧,總之呢因為毛是很獨特的一種東西,因為有它,所以你也不會說它是烏龜,因為大多數烏龜是沒有毛的,除非身上長了草或是長了蘚。”

“咦,那為什麼平時別人都說我太龜毛呢?啊喲!好痛!”攝像師插了一句,接著慘呼一聲,原來是被導演一巴掌打在後腦勺上了。

“讓你胡說八道!”珊妮衝他白了一眼。

“教授,別理這個沒文化的家夥!”導演擠了上來,“您接著說。”

方世農搖著頭,輕聲笑了幾下,繼續說道:“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科學家為了找到一種帶著羽毛的恐龍費盡了心思,這裏還發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醜聞!”

“醜聞?!”大家的精神高漲百倍。

“你們做媒體的一聽到這兩個字就興奮,真是沒有救!”方世農長歎一聲。

“教授,我們也是關心那個帶羽毛恐龍啊!”還是珊妮有辦法。

“這個事件叫作古盜龍事件,就是在1999年的時候,《國家地理》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這在它一百多年的曆史上應該說是最嚴重的錯誤,”

什麼錯誤呢?大家全都豎起了耳朵,包括徐行在內全都凝神細聽。

“那是在1999年10月,《國家地理》雜誌刊登了一篇文章,報道了一種叫古盜鳥的早期鳥類化石,化石來自中國的遼西,非常有趣的是,這種鳥類長著一條恐龍的尾巴。當時古盜鳥被稱為連接恐龍和鳥類中間一個缺失的環節。該報道稱古盜鳥前邊部分是很進步的鳥,它有很強地飛行能力。但是它身體的後半部是個典型的恐龍尾巴。所以恐龍變成了鳥類並學會了飛翔。這是鳥類起源於恐龍的最好證據。一時間,世界各地的許多媒體爭相報道。”

“後來呢?”

“後來一個中國古生物學家在同樣的地方發現了另一塊小盜龍化石,證明那個尾巴是一隻小盜龍身上的,所謂的古盜龍的鳥類部分其實是一種食魚鳥類,叫作馬氏燕鳥。”

“怎麼這麼巧?”

“那是因為這個叫徐星的人也被邀請到美國來看過這塊化石,他剛回到國內就發現那塊小盜龍化石,所以這件事就這樣被捅開了。”

“他們怎麼會請中國人來幫著看,那個徐星是不是很厲害?”珊妮問道。

“美國人一向自以為老子天下第一,國家地理會去請一個中國人來是有點怪啊!”導演也深有同感地說道。

“其實這塊化石是從中國走私來的,被猶它州一個叫賽克斯的博物館長在圖森化石展銷會上買到,花了他八萬美元,他讓自己的朋友科瑞來看這塊化石,科瑞是加拿大的古生物學家,他幫著聯係了國家地理雜誌,然後突然發現基於這塊化石的所有研究都無法發表,因為它是走私來的,上麵沒有任何中國研究機構的化石編號。”

“所以他們就想了辦法,讓中國方麵也來個人一起參加進來?”珊妮插了一句嘴。

“兩方麵是做了一些協調,反正最後這塊化石被還給了中國方麵,雖然它是人為拚接的,但被拚接的兩部分都是珍貴的化石。國家地理花錢又丟人,而那個賽克斯則丟掉了一個最重要的讚助人。”方世農簡單地做了一個結尾,對於這個醜聞他並不想多說,科學家也是人,也會犯錯,對此他有著深刻的理解。

徐行慢慢地走了過來,他低著頭,看著地上,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他徑直向著方世農走去。

“方教授麼?”徐行問道,他確信方世農不可能認得出他,因為他比那時又變了不少。

“我是,您是哪位?”方世農果然不認得徐行了。

“我許多年前聽過您的課,您當然不記得我了!”徐行笑著說道。

“是什麼時候?”方世農看著眼前這個高大帥氣的男子,有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

“很多年前了,我也記不太清了,不過我還記得您當時給我上課時的情形,您的課上得真好!我還記得您喜歡吃白煮雞蛋!”徐行由衷地誇道,麵上露出淺淺的微笑。

“謝謝,你是哪個學校的學生?史坦福?還是劍橋?”方世農腦子有些亂,他開始覺得自己應該認得這個學生,但怎麼也想不起來。

徐行微微笑了笑,說道:“我是個旁聽生!”他仍然沒有說自己是哪個學校的。

“對不起,我們在拍節目!”導演走到徐行的麵前說道。徐行看了他一眼,導演就像被冷水澆頭一般打了個寒噤,臉上露出一絲驚懼,向後退去。

“是你們!是你!”方世農突然叫了起來,他指著徐行,臉上又驚又喜,但又帶著深深的恐懼。

“老師,是我!”徐行的聲音很溫和,有一種讓人鎮定的力量,方世農突然不說話了,他的胸膛不斷起伏,好像一種按壓不住的激情時時刻刻要爆發出來。

“不用擔心,我不是特意來找您的,隻是剛才我在隕石坑邊上看到了您!”徐行繼續說著讓方世農寬心的話。導演已經退回了原位,珊妮奇怪地看著徐行和方世農,而攝像師已經把攝像機交給導演,準備衝過來了。

“我沒有事!”方世農向著攝製組的其他人揮了揮手。

“我也沒有事!”徐行歎了口氣,他不知道自己的出現會給方世農帶來這樣複雜的情緒,“我看我還是先走吧!”

“你打這個電話可以找到我!”方世農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徐行。

徐行隻是輕輕掃了一眼,並沒有接,然後微微點了點頭,轉身便離去了。

“哇,這家夥好囂張啊!”攝像師揮著拳頭走了過來,臉上全是憤怒的表情。

“是啊!方教授,他居然連您的名片都敢不接!”珊妮伸手接過方世農的名片,“給我好麼?我可有不少問題想向您請教呢!”

“我隻是給他看看,”方世農臉上露出一絲奇怪的微笑,“他記得住!而且一輩子都忘不了!”

“看一眼就記住了?這上麵電話地址郵編電子信箱有十多個呢!”珊妮翻來覆去地看著那張名片,她才不相信有人隻是看一眼就可以把這上麵的東西記上一輩子。

“他可以一個小時內畫出一張詳細到城鎮的世界地球!”方世農輕輕喟歎,微微笑著說道,“他是我最好的學生!”

“真的假的!我連在家裏都會迷路!”珊妮打量著方世農那張滿是皺紋的臉,怎麼也看不出他是說真話還是在說笑話。

“那是你家太大了!”攝像師接口搶白道,導演也笑了起來。

而一旁的方世農卻沒有回答,他隻是遠遠地看著徐行離去的方向緩緩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