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第二次進來時她已經坐在那裏了,安靜地看著那本西班牙文的《百年孤獨》,手裏拿著筆,低著頭輕咬著筆頭,在徐行進門的時候,她微微抬頭,然後在那句“無論走到哪裏,都應該記住,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複存在,就連那最堅韌而又狂亂的愛情歸根結底也不過是一種轉瞬即逝的現實”下畫出長長的線。這讓人以為她是學習西方文學的。
“你的學妹,準確的說,你可以叫她小芳。你們自己認識一下吧,我有事先走了。”校長站起來,很快地消失在門外。
………
小芳這個名字實在讓人很無語,但她的身上除了那些羞澀之外半點鄉氣都沒有,不過徐行知道作為他的學妹,能從那些人堆裏爬出來的,無論看上去多麼無害都隻會是假象。校長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把她放在自己的身邊,這讓徐行感覺非常的不自然,兩個擁有巨大殺傷力並且隨時可以出手消滅潛在威脅的人居然要這麼共同生活一段時間,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
看著小芳坐在對麵低頭的樣子,她居然還用手揪著衣角,我的天,你幹嘛不去好萊塢,那才是你的歸宿。
徐行輕輕咳了一聲,似乎要說話的樣子,但小芳等了大半天都沒等到第一句話,她忍不住抬起頭,正好對上徐行炯炯的眼神。
“你剛才是不是想說什麼?”
“因為我咳嗽?”徐行反問了一句,搖搖頭,“我對花粉過敏。”
不可能的,你怎麼可能對花粉過敏,小芳皺了皺眉心想,旋爾省悟過來他是故意要逗自己說話。
徐行打量著這個貌似文靜的女孩,反複琢磨著校長把這孩子丟到自己身邊的含義,難道不會有什麼不方便麼?
“難道換成男孩子會更方便?”小芳抬起頭,微瞪著眼問,這話讓徐行一陣無語,隻得斂著目光看向窗外,而女孩卻似乎變得膽大起來,毫無顧忌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
“你真的沒有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你見過金字塔麼?”
“見過。”
“金字塔最高的那塊石頭和下麵的石頭有什麼不同麼?”
“或許小一點。”
“是啊,隻是擺的位置不同,難道就有什麼值得更驕傲的地方麼?或許可以看得更遠一點,但仍然隻是一塊石頭罷了。”徐行意興索然說道,“我們所取得的所有成就也隻是在顯微鏡下才比較大,你覺得為這些沾沾自喜很有意思麼?”
“我並沒有說應該沾沾自喜,隻是……難道你從來就沒有對力量有過崇尚之類的感覺麼?”小芳皺著眉頭,她看到徐行毫無表情的麵部,忍不住又再問道。
“或許那種感覺曾經存在過,但它走的時候並沒有和我打招呼,我也沒有去考慮為什麼這個世界人與人不一樣,每個人都是隻對自己負責,不是麼?”
“真要是隻對自己負責就好了。”女孩歎了口氣,“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多嘴?”
“也不是我覺得你多嘴,不過這樣的問題其實越少越好。”徐行站了起來,“走吧!我們在這裏待的時間太長了。”
林間的小路上充滿花的香氣,地麵上踩上去軟軟的,走著走著時不時還要拂去帶著優美弧線的橫枝。兩人一前一後,像是一對剛經過一場小小爭執的情侶。
“我覺得過去的時間比未來的時間更有價值。”小芳嘀咕道,看著前麵高大卻顯得輕巧的背影完全沒有停下來與她爭辯的意思,她又走快了一些,“難道不是過去使未來更有價值麼?”
“那取決於你的選擇,”徐行輕輕彈開一隻迎麵而來的蜜蜂,看著它翻滾著落到一朵盛開的白花上,“價值本身就是個難以衡量的東西。”
“學長,您的選擇是什麼?”
學長?這個令徐行頗有些無語的稱呼在這個清秀文靜的女孩嘴裏吐出是那麼地和諧自然,但卡納特波利還會有人叫自己學長麼?那些人現在都已經化成塵土了吧。
“你真叫小芳?”徐行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其實我更願意別人叫我蘇菲。”女孩小聲小氣地回答,“不過學長您喜歡叫小芳也可以。”
徐行看了她一眼,這女孩倒是一副受氣包的樣子,隻不過看起來再弱小也隻是個偽裝,手裏沒十幾條人命,又怎麼能站在自己的麵前,總不見得校長是為了給自己找個貼身丫環吧。
看到徐行不說話,女孩又輕聲道:“我在學校裏看過學長您的錄像。”
徐行略有些意外,想不到自己還有錄像存留給學弟學妹們。
“每個片子我都看了很多遍。”蘇菲自豪地說道,看到徐行沒有接她話碴的意思,她又緊走幾步。
“學長,您知道北宋最受歡迎的女人叫什麼名字麼?”
徐行停了下來,扭頭看著她:“李師師還是潘金蓮?”
“都不對!”
“哦?那是誰?”
“一個叫梁山的女人,知道為什麼嗎?”說著她又自顧自笑了起來,“因為一百零八條好漢都上梁山!”
徐行直直地看著她,直到她的笑容尷尬地凝在臉上。
“現在才有冷笑話的樣子,”徐行轉過身丟下這句繼續向前走,“我知道你是想活躍下氣氛,就算你跳個脫衣舞也比說這種冷笑話好。”
“在這裏麼?”
“嗯!”
蘇菲咬了咬牙,伸手解開衣扣,卻發現徐行已經遠在百米之外了,她停下動作,趕緊追上前去。
“我覺得你有些刻意了,無論你有什麼目的,都保持一種正常狀態比較好。”徐行不緊不慢地對她說道。
“學長,我真的挺崇拜您的!”蘇菲悄聲說道。
“因為什麼?我並沒有比別人強多少,也不見得更帥,說起道德水平恐怕還在地球的平均線以下,你能崇拜我什麼呢?如果說那些技能,你應該也都會。說不定你擅長的那些,我還不如你!比如生孩子這種事。”
蘇菲低下頭不說話,隻是默默地跟著徐行向前走,陽光下兩個影子慢慢重疊在一起。
“您會想念島上的生活麼?”她突然問了一句。
“想念?我都快忘光了。”
“我挺想的。”
徐行愣了一下,奇怪地看著這個女孩:“你真的是和我一個地方出來的麼?我怎麼覺得你是被洗過腦似的!”
“啊?!”蘇菲驚訝地瞪大眼睛,“真的麼?我也有懷疑過。”
“好吧!”徐行皺皺眉,打斷了她的話,“既然我們已經認識了,那麼過分地敘舊就沒必要了,不如說說你都會些什麼吧!這樣如果出現什麼情況我也好處理。”
“嗯,基本上都會一點的,”蘇菲弱弱地回答,“您剛才說的生孩子,隻是理論上掌握,沒有生過,如果您想看的話,可能需要一些時間……”
“嗯,我知道了。”徐行點點頭,“你就保持這個風格吧!”
比起自己,這個叫蘇菲的小芳更像是一個高級殺手,想必那些死在她手裏的人直到咽氣都還能保持對她的一份憐憫之心吧。
“學長,咱們要走回城麼?”
徐行看了她一眼。
“我車子就在前麵。”女孩指著路邊樹下一部女式自行車。
“沒關係,我帶人挺穩的,”蘇菲跑過去把車子扶起來,把包放在前籃框裏,“您放心吧!”
蘇菲騎著車子,徐行別扭地坐在後座上,既然女孩願意把主動權交給他,他也不會無聊到像情侶似地讓她坐後麵,就是這後座太矮了點,膝蓋都快擦到地麵的草莖了。
“您可以扶著我的腰。”
纖細的腰觸感極好,但徐行還是感覺到那肌膚下蘊藏著可怕的爆發力,更讓他驚訝的是她對自己這個陌生人的信任,作為常年在危險之中生活的獵手,這要麼說明她已經無視潛在的威脅,要麼就是她認為這毫無威脅。也許她的腦子真的被洗得很徹底。
騎了不到兩裏地,可憐的車子居然爆胎了。
徐行心裏歎著氣站在一旁,看著蘇菲麵帶愁容地檢查車況。
“怎麼辦呢?附近沒有修車的地方。”
“嗯,我們需要搭車回城裏。”徐行示意她去搞定這件事。
蘇菲點點頭,飛快地跑到前麵的馬路邊,過了一會兒,她招手讓徐行過去,一輛嶄新的雪鐵龍停在路邊,司機的目光似乎被粘在蘇菲身上。
“這是我的哥哥,這是讓阿諾,他願意送我們去城裏,如果我們沒地方住的話,可以住到他的家裏去。”蘇菲對徐行介紹著。
“嗨,哥!”讓阿諾對著徐行揚了揚手,但連眼珠都懶得動一下。
徐行很無語地看著司機,還有蘇菲。
雪鐵龍在路上歡快地奔馳著,車裏的收音機打開著,新聞中提到肯尼迪縱馬不慎摔成重傷的事。
蘇菲毫無反應,要不就是她並不知道這件事和後座的徐行有什麼關係,要麼就是她的心理素質太好。
“有沒有人說你像蘇菲.瑪索?”
讓阿諾有著典型法國南部的特征,他說話飛快,口音很重,而且自始至終,有七成以上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蘇菲身上。
“我有她的簽名,但我可以肯定地說,你比她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