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梓慶削木(2 / 3)

徐行搖了搖頭,輕輕撇撇嘴,他也不太關心這種事,要不是昨天上課的時候,校長偶然在解釋什麼叫作“狗咬狗,一嘴毛”時舉例,他們不可能也不會知道這種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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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的小書房裏,徐行剛把自己的作品交了上去。努力不去看桌上擺的那個形狀奇怪的物體,雖然他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東西是怎麼做出來的,不過那顯然不是校長做的,因為那是個用椰樹葉紮的一個球形籠子,裏麵還有一個椰子。這是用來踢的麼?

“這就是你雕的!”校長隻低頭看了一眼便抬起頭,冷冷地問道。

“是的!”徐行輕聲應道,他不知道接下來會怎樣,因為從來沒有人會知道校長的反應,所有的人隻能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去做。

修長白皙的手掌突然合了起來,握成了一個拳頭,又輕輕地張了開來,那個厚唇黑漢已經變成了一把細碎的黑色石粉,校長手掌輕斜,五指微分,石粉在空中飄飄灑灑慢慢地落下,在地上鋪成一片,幾乎已經溶入了那黑色的地麵之中。

徐行心中一涼,自己半天的工作就這樣沒了,可那隻手怎麼可能把一塊石頭捏得這樣的碎!

“你可知我為何要你雕這石頭?”校長問道。

“弟子不是很明白,可是練習運刀之術?”徐行答道。

校長搖搖頭:“你可知何為一法通則通萬法?”這短短一名話中透著寒意,室溫也在迅速下降。

“大道相同,以類比之,則一法可抵萬法,萬法亦是一法。”徐行恭敬地答道。

“若隻熟而生巧,終歸個刀匠,縱是賣油老翁,亦可瀝油過錢不沾,有何稀奇!隻是你既然選擇了柳葉,就不該隻是個刀匠,柳葉也不會認刀匠作為主人,……”冷冰冰的話語在屋裏回蕩,氣溫已經仿佛降到了零下,話中透著明顯的殺意。

“凡事皆須全神而往,觀其天性所在,查其神氣之所屬,然後忘其形,隻見其天命之態,此時加刃,其形自成,……你不妨好好想想梓慶削木為鐻的故事!”校長頓了頓,語氣突然變得緩和一些,接著道,“若是你能從手巧再到心悟,從心引手,那才是真正的柳葉隨心,……”

“是的!”徐行輕輕走了出去,他的背上已經全是冷汗了,仍然感覺到校長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門在身後輕輕推開,一個黑衣人恭敬地走了進來,輕聲說道:“需要處理麼?”眼睛卻瞟向那桌上的椰子球。

校長目光閃動,許久沉默不語。

黑衣人也就這麼靜靜等著。

“不必了,把這個變數放進一號接口吧。”

黑衣人輕應一聲,便退了出去,悄悄關上門。

有創見,有趣,卻不夠聰明,這或許正是這世界上大多數人的隻能依賴運氣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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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行靜靜地坐在那株海波利樹下,任憑著海風吹起他的長發,遠遠地望著海的那邊,發著呆,滿腦子想的都是那梓慶削木之事。嘴中輕輕背誦著那削木之典。

“將為鐻,未嚐敢以耗氣也,必齊以靜心。齊三日,而不敢懷慶賞爵祿;齊五日,不敢懷非譽巧拙;齊七日,輒然忘吾有四肢形體也。當是時也,無公朝,其巧專而外骨消;然後入山林,觀天性;形軀至矣,然後見成鐻,然後加手焉。不然則已。則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與!”

其實既已道出至理,以徐行之智,自然不用再多解釋,削木之典,亦隻是另種說明,或許隻是校長論道時喜引莊周之故。

但校長話中對這柳葉之主人的期許,卻是有些非同尋常。

徐行看著靜靜地躺在手心裏的柳葉,苦笑道:“你究竟是何來曆?能告訴我麼?”柳葉在夕陽下閃著微弱的紅光,有種妖異的美麗。

“度其天性以成材。”

徐行暗暗歎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

“這三百個孩子是不是天生的殺手呢?如果是,那為何那麼多人長眠於此?若不是,又為何讓他們來此受訓?如果他們可以在外麵生活,那也許會生活得更加快樂吧!而自己到現在還活著,是不是說明自己天生就應該是個冷血殺手呢?”

已經太多問題了,他用力甩甩頭,長長地歎了口氣,開始怔怔地看著遠方。

天邊的雲卷雲舒,也有海麵的浪花朵朵,還有海鷗在上下翻飛,為生存而飛翔,時不時有海豚突然躍起半空,彎成漂亮的弧形,再重重地砸進水裏,……

海天相接處本多美景,隻是他心中莫名憂傷讓此景打了幾分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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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個月,徐行沒有雕過一件東西,成天看著自己的手發呆。

一個月零一天,徐行再一次把他雕的小人送到校長那兒。

校長點點頭,把那個小人放在桌前,緩緩抬起頭道:“始由不工求工,繼而工求不工。”

徐行點頭答道:“因技之限,弟子正值求工之階。”

校長點點頭,低聲道:“山山水水,山非山水非水,山仍是山水仍是水。這同景不同天,全因心境不同,求工之時須全神貫注!”

“弟子記住了。”徐行恭聲答道。

“你去吧!”校長又轉過身去。

徐行慢慢地退了出去,心裏還在想著剛才那山水之辨。

又過了一個月,在這個月的前三十天裏,徐行隻是怔怔地看著一塊石頭發著呆,這是他在海崖下的沙裏挖起的一塊奇怪的石頭,一塊很沉很黑的石頭。

他這三十天隻想著一件事:它將成為什麼!或者說這塊奇怪的石頭注定要成為什麼!

最後一天了,……

徐行深深吸了口氣,拿起柳葉,輕輕劃落,去其所附,以顯原形,……

一隻長著長長獠牙的大黑豬如人般站立著,它的前腳輕輕扶著一支欄杆,眼睛怔怔地看著天空,眼中湧出兩行清淚,……

海風吹過,海波利樹隨風輕晃,伴隨著沙沙聲,細葉飛揚,徐行甚至可以看見它的毛發仿佛也在風中輕輕拂動,每一個看到它的人都會感到自己已然身入白霜茫茫的秋夜,忍不住也想要抬起頭仰望那片高而遠的無盡星空,……

校長怔怔地看著這隻呆望著天空的野豬,過了很久很久,輕輕讚道:“天合之器!你做得很好!”

接著把它放進一個千年黃楠木雕花盒子裏。

徐行用的是刀,所以要用它來雕刻,但有的孩子選的是其它兵器,那又會是什麼樣呢?徐行並不知道,所有這種訓練都是單獨分開的,這是每個人自己的秘密,能讓自己在這場競賽中活下去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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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島上,時間似乎過得很快,又似乎極慢,隻看見日升月落,歲月如輪,轉眼又是一年,卻總也沒有看到它的盡頭。

荒島上的人會在石壁上刻下時間,記下自己每一天的活動,以此堅守著為人的期盼,當時間被遺忘之時,也是他**之刻。注定老死獄中之人從不關心時間,隻會跟著命令度日,如行屍走肉般等待著死亡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