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殘忍的手段！”蘇生用手捂住眼睛，根本不敢去看眼前那地獄一般的景象，“把這批清道夫扔在這兒，自己早就跑出了鐵蜘蛛的攻擊範圍，居然還給炸藥包設了定時爆破，硬生生地把這群清道夫變成人體炸彈，一點生路也不留給人家，有必要做得那麼絕嗎？”
“嗬嗬，確實做得很絕。”哪怕麵對這般景象，李靖的語氣依然平淡，“他們之所以做得那麼絕，一是為了一舉殲滅這批鐵蜘蛛，以免後續的麻煩，二則是為了用爆破堵死這條通道，拖延他們身後的隊伍的前進速度，為確保他們能拿到紫晶爭取更多時間。”
“對於這批清道夫，他們確實做到了物盡其用，可謂是精打細算到了極致，”李靖眯起眼睛，“隻可惜，這也暴露了前麵這支隊伍的戰術風格……”
話沒說完，李靖所駕駛的戰甲無名猛地向前一個踉蹌，倒退幾步，才堪堪穩住腳步，卻是沐雲趁著李靖說話時腳下有所鬆動，終於掙紮著起身，操縱著戰甲西風左手一個鎖喉，竟是將李靖的那台機甲給生生按在了牆上，“這就是你想說的話？”
“嗯？”李靖卻像是完全不明白沐雲為何憤怒，“我應該說什麼？”
“那麼多人死了，而你隻想到分析對方的戰術風格……”沐雲咬著牙，不由自主地收緊手指，從李靖的喉嚨裏逼出一陣嘶啞的嗆咳，“我一直覺得你很冷血，但卻沒有想到，你能夠冷血到這種地步！”
“看到這種場麵卻無動於衷，你的騎士精神究竟到哪裏去了？李靖！”
隔著機甲鎖住李靖喉嚨的手指在顫抖，就連沐雲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憤怒：因為那麼多生命如此悲慘地喪生於此，因為那支尚未謀麵的隊伍如此心狠手辣，因為自己最終還是跟當初一樣沒有能救到任何人，還是因為對李靖此刻冷漠表現的失望……
如果是那個人在這裏的話，絕對不會像李靖那般無動於衷，麵對如此悲慘的場麵還能談笑風生地分析什麼戰術風格！
不由自主地，沐雲又想起了當年的白馬城少主沐川，如果是那個人的話……
盡管那個人一直說自己算不上是一個真正的騎士，駕禦機甲的水平更遠遠比不上李靖，但是要論騎士精神，那個人卻是勝過李靖這個第一騎士何止千倍！
“原來你在意的是這個，咳咳……”李靖終於咳順了氣，開口說道，“那按照你的想法，為了發揮騎士精神，我們是不是就應該站在這裏，一起破口大罵前麵那支隊伍好心狠手辣好冷酷無情好卑鄙下流，至少罵上半個小時才算數？”
“當然不是！”沐雲大聲說道，“我要追上那群家夥，狠狠地打敗他們，給他們一個教訓！”
“那就是了！”李靖也大聲說道，“所以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要分秒必爭，盡快追上前麵那隊心狠手辣冷酷無情卑鄙下流的家夥，再用以彼之道，還之彼身，用心狠手辣冷酷無情卑鄙下流的手段狠狠教訓他們一番，順便把紫晶弄到手。那麼我現在根據現場殘留的線索，分析一下對方的戰術風格，又有什麼問題呢？”
“這個……”沐雲有點犯暈了，李靖的話聽起來似乎沒毛病，但仔細琢磨起來卻總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尤其是那個“用心狠手辣冷酷無情卑鄙下流的手段狠狠教訓他們一番”……
身為騎士，身為正義的一方，難道不是應該以堂堂正正的手段打敗對方，讓對方意識到自己心狠手辣冷酷無情卑鄙下流嗎？還有那個順便把紫晶弄到手又是怎麼回事？怎麼聽起來，不像是一腔熱血的上門挑戰，而是為了之後和對方爭奪紫晶而做的伏筆啊。
沐雲這麼一犯暈，之前隔著機甲鎖住李靖喉嚨的手指也難免有所鬆動，卻也不見李靖如何動作，待回過神來，沐雲在機甲之內又是一陣天翻地覆，戰甲西風竟被李靖以同樣的姿勢再次掀翻在地，一腳踏在背上了！
怎麼會這樣！沐雲的心中有那麼一瞬間感到了驚悚：此前李靖能如此幹脆利落地把戰甲西風掀翻在地，沐雲隻以為那是李靖從背後偷襲，自己毫無防備的緣故。但此刻自己卻是與李靖麵對麵站著，即使之前鎖喉的手指有所鬆動，但也沒有離開過戰甲無名的脖子，李靖究竟是如何破解這招鎖喉，又是如何把他重新放倒在地的？這全套動作，他竟是完全沒有看清！
是自己的近身格鬥水平真的差到了這種地步，還是說……這才是第一騎士的真正實力？
難道說，就連剛剛那招鎖喉能一招製住李靖，也是李靖故意讓他製住，為的就是讓他發泄一下情緒？他此前被清道夫勾起了白馬城的回憶，導致情緒波動劇烈，可李靖又是怎麼發現的呢？沐雲想著想著，覺得自己徹底暈了。
“給我好好聽著，臭小子，”一隻腳踩在戰甲西風的背上，李靖又恢複了那種漫不經心卻又理所當然的語氣，“人呢，是不可能無情的。所謂的情，說到底就是人體內的神經回路受到外界刺激的自主反應，從而產生的一係列神經遞質水平變化。這年頭，就連人造人都有個擬真神經回路，都能模擬喜怒哀懼的基本情緒，更何況是真正的人？
“身為騎士，更不可能無情。悲傷、憤怒、恐懼……都是騎士在戰鬥中經常會產生的情緒。真正的騎士，能夠控製自己的情緒，保持冷靜的判斷，甚至能夠利用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的神經回路格外活躍，借此提高多巴胺和腎上腺素等神經遞質水平，從而提升自己的戰意，讓自己在戰鬥中發揮出超越自我的水平，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成就奇跡，成為傳說——這，才是真正的騎士！
“至於某些人，自以為是在發揚騎士精神，滿腔熱血，跟打了雞血似的，失去理智，不聽勸告，偏要去做不可理喻的事情，這就是被情緒牽著鼻子走，不去控製情緒，反過來被情緒控製的後果。”李靖說著，頗有深意地在戰甲西風上踏了兩腳，“這種人啊，與其說他是騎士，倒不如說他是穿著機甲的匹夫，隻知道逞匹夫之勇罷了。”
誰是穿著機甲的匹夫啊！沐雲在心裏不滿地呐喊。但是如果他開口反駁了，就是他自己對號入座，待會兒估計得被李靖說得連匹夫都不如了。況且想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確實就像李靖所說的那樣，完全被情緒蒙蔽了理智，一心隻想往前衝，甚至忘記了蘇生還在西風的金屬背艙裏……
自己去送死也就罷了，還拖蘇生一起去死，這簡直連匹夫都不如，是豬頭一般的行為啊！一想到剛才可能發生的後果，沐雲頓時覺得李靖說的話不是那麼毒舌，甚至都算得上溫柔體貼了……
“好了，課就上到這裏，”李靖也不多囉唆，直接抬起了腳，邁開步子向前走去，“至於如何控製情緒提升自己的戰意，那隻能靠你自己在戰鬥中慢慢領悟了。”
沐雲沉默地操作著戰甲西風起身，跟上李靖的步伐，卻聽通訊頻道裏傳來蘇生的聲音，“老板，你剛才說什麼人不可能無情，可我看咱們前麵那支隊伍能把那麼多條人命當炮灰，還要榨幹他們最後一絲利用價值，那可不是一般的冷酷無情啊！”
“嗬嗬，你說那些家夥嗎？”李靖說道，“不把弱者當成人來看待，而是當成可以物盡其用的利用對象，說到底，是他們自己放棄了做人的尊嚴。當那些家夥遇到更強者，自己淪為弱者的時候，也無非是這樣被物盡其用的命運罷了。
“但，就算是那些家夥，也無法避免會產生絕望、悲傷、憤怒、恐懼的情緒！
“所以，等會兒追上他們，一定要狠狠地打敗他們！把那些清道夫臨死前的恐懼，還有我們的憤怒，全部加倍地還給他們，讓他們也嚐嚐這種滋味！”
居然從李靖嘴裏聽到如此令人熱血沸騰的話語，沐雲感到非常不習慣，渾身上下都不對勁，卻聽李靖接著說道：
“當然，對方人多勢眾，據我估計最少有六台機甲。所以即使不能正麵打敗那些家夥，也要從他們的手裏拿下紫晶，讓他們嚐嚐一路機關算盡，卻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白白為他人做嫁衣的絕望滋味！”
果然，說到底還是為了紫晶啊……沐雲歎了口氣。但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跟往常一樣，看起來跟騎士精神半點關係也沒有的李靖，卻讓沐雲感到很安心，就連前麵那架步伐中都流露著一股李靖本人懶散氣息的戰甲無名，也讓沐雲感到有種說不出的可靠……
難道，這才是真正的騎士應有的模樣？
這一絲念頭剛在心中誕生，沐雲就連忙用力搖了搖頭，企圖讓自己清醒過來：他這是被李靖連著兩次掀翻在地，已經徹底摔昏頭了，才會產生這樣荒誕的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