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鍾愛兒圓慧出家 梁武帝金鑾聽講(3 / 3)

在庵盤桓了旬餘,林澹然思欲投梁,即便告行。永清長老弟兄二人,苦苦留住。又過了數日,林澹然辭長老堅執要行,永清長老和杜悅款留不住,隻得辦齋送行。永清長老捧出一條熟銅打成的禪杖,一領緇色褊衫,一頂純綿頭褡,一個金漆缽孟,笑嘻嘻道:“這條杖子卻也古怪,兩月前有一禪和子,長眉赤腳,來此掛搭齋供,臨去時道:‘無以為謝,願留此物。’貧僧再三不肯受,他道:‘權且收下。日後可轉法輪,施與一個蓋世英雄,佛家領袖。’不想今日卻好遇著尊駕,正是法緣,伏乞笑留。”林澹然收了,稽首稱謝。杜悅又贈白金二十兩,以為路費。林澹然道:“老師所賜,小僧不敢不領,老丈之贈,決不敢領。既已出家,要此何用?”杜悅道:“些須之物,不足以報大恩,聊為路途薪水之助。”林指然堅辭不受,杜悅亦不敢強,道:“既然不收薄禮,小人相送一程。”林澹然道:“如此足感厚意。”當下拜辭永清長老。林指然道:“日後得有進步,必不忘吾師大德。”永清送出山門,稽首而別。

林澹然同杜悅、蒼頭三人,一齊取路,行了一日,投店歇了。次日行至河內地方萬善鎮前,三人腹中有些饑了。見一村店,酒旗招揚、三人進店裏坐下,叫酒保拿酒來。這酒保燙熱兩壺酒,鋪下些魚肉菜蔬。三人正吃之間,杜悅忽然淚下。林澹然道:“杜公為何垂淚?”杜悅道:“小人非為他事悲傷,一來今日與恩主拜別,老朽年近七旬,風中之燭,朝不保暮;不知與思主還有相見之日否。二來老朽止有一子,名成治,頗讀兵書,亦通武藝。自我未犯罪之前,令他去梁國投母舅麾下,圖一個進身,誰知去後古無音信,十餘年不見一麵,未知存亡若何,常懷悒怏。有此二事係心。所以慘切。”林澹然道:“俺為僧道的。雲遊四海,與你雖然暫別,也有相逢日子。便是令郎遠投令舅,精通兵法,必不落於人後。但不知令舅尊姓大名,目今為梁朝甚麼官職?”杜悅道:“妻弟姓傅名惲。向來聞得人說守邊有功,官為總兵統製,鎮守南陵郡,管轄十三州、四十五縣軍民。到梁朝問時,便知端的。”林澹然道:“既如此,老文不必慘切,快修書一封,待俺帶去,慢慢訪問令郎消息。若遇得機會送書與他,必然回來父子相會。”杜悅拭淚稱謝。即借店主筆硯,寫了書,封固已畢,送與林澹然。澹然收了道:“古人雲:‘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承君相送,已是數日,足見厚情。就此告別,再留後會。”杜悅算還酒錢,蒼頭挑著行李,馱了禪杖,三人走出店門。行至三岔路口,杜悅道:“今此一別,實覺心中戀戀不舍,未知何日再相會也。”林澹然道:“君今年老,不可憂鬱,以傷天和。相會有期,即此告辭。”二人垂淚而別。

話分兩頭。卻說高歡一連數日不見林時茂來參,心下疑惑,差值日虞候往參府衙門查問。此時參府軍士一同虞候進高丞相府中回話,呈上文書。高歡拆開放在案上,細細展看。書雲:

部下末將林時茂薰沐叩首狀上大思主明公大王麾下。竊以茂乃一介征夫,常蒙國士之遇;區區武弁,更叨提拔之私。學不請於韜鈴,身不通乎謀略。常懷垂轡之情,未效銜環之報。數茂之罪,擢發難窮;感王之恩,粉身莫罄。茲者茂有眷屬,係瓜葛之至親,遠處遐方,歎鱗鴻之久絕。欲行一心探訪,敢惜半載途遙。意欲叩別軍門。恐妨靜攝;遽爾潛離政府,罪律難逃。錐恩主大德海涵,使茂感恩嶽重。冒死狀上,統冀垂憐。回首故鄉,可勝眷戀。年月日部下沐恩小將林時茂狀稟。

高歡看畢,失驚道:“林總參去訪甚親?為何有數月路程?汝等可知道麼?”軍士道:“參爺臨行,隻說這親住得囗遠,不曾說甚麼地方去處,小的們故此不知。”高歡發付軍士去了,暗中思忖:“林鎮南是個知機烈士,慮那畜生尋他釁端,故此不辭而去。可惜沒了一員智勇足備的大將!”心下鬱鬱不樂。部下將士一齊稟說:“林鎮南此去,多分投於梁國。我這裏軍情虛實,他盡知之,況他智略過人,勇力蓋世,若為梁朝所用,異日為患不小。丞相可速差精騎追趕轉來,免生後患。”高歡道:“汝等不知。這林時茂為將,隨孤多年,遇戰敢前,有功不伐;立性鯁直。想他此去,不過是知幾隱遁而已,焉肯事二主,以為不忠之人?爾等毋得多言,孤自有處。”眾人無言而散。次日早朝,高歡將林時茂辭官探親之事,麵奏魏主不題。

卻說林澹然自與杜悅分別之後,同蒼頭向上往東南進發,迤邐行了數日,一路無話。看看走近梁魏交界地麵,到晚投飯店安歇。次早蒼頭正欲挑擔出門,林澹然道:“向上慢著,俺有句話與你說。自你隨俺以來,勤謹老實,眾仆之中,不能如你,俺故帶你出來。如今俺已為僧,況前麵是梁朝地界,出家人仆從同行,甚為不便。今日與你分手,拿這行囊過來。”蒼頭雙手遞過皮匣,林澹然取出兩封散碎銀兩藏了。次後隻取禪杖、缽孟、褊衫、便服,餘者金銀財物,盡數交與蒼頭道:“不是俺今日無惰撇你,隻是俺既跳出紅塵,便要雲遊天下。自此之後,你當隨便揀一個好去處,將此財物,買些田產,自耕自種,足以養老終身,不必記念俺了。”向上聽罷,拜倒地上,放聲痛哭道:“小人自從老爺收錄之後,養育深恩,未嚐忘報,今日又賜小人許多財物。老爺今日孤身出外,野店風霜,路途勞苦,正當小人跟隨伏侍,雖使上天入地,粉骨碎身,死而無怨。何故老爺今日不用小人?畢竟還要隨老爺同去。”林澹然道:“俺主意已定,何必多言。就此分路,不須啼哭。隻是前途謹慎平安,俺亦放心得下。”說罷,手持樣杖缽盂,背馱包裹,出門欲走。這蒼頭苦痛難禁,趕出門外,拖住林澹然衣服,跪在地下悲哭,不忍分手。林澹然含淚,假意發起怒來,喝道:“可惡這廝胡纏!”向上隻得在地上拜了幾拜,起身挑擔,滴淚往西而去。

林澹然獨自一人到武津關口,即是戰國昭關,伍員適陳處也。守關吏見是個遊方僧人,也不甚盤詰。況林澹然又有度碟、抄化文憑路引,大落落地徑闖進關裏。就關口飯店坐下,叫店主辦飯來。店內後生即忙鋪下蔬飯。林澹然吃飯之間,問店主人:“貴境到建康還有多少路程?”店主道:“敝地到京師,尚有千裏之程,隻是有些阻礙,惟恐難行。”林澹然道:“清平世界,浪蕩乾坤,怎麼難去?”店主道:“我說起來,委實F驚心果然駭異。”正是:

烏鴉與喜鵲同鳴,吉凶事全然未曉。

不知店主人說出甚地艱難話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