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憲梓滿懷歉意地看著跟自己吃苦受累的妻子,擺在眼前殘酷的狀況,使得他找不到任何語言來安慰自己的妻子,但永遠自強、自信的曾憲梓並不灰心,他相信眼前的困難一定可以克服,他努力告誡自己道:無論我窮到什麼樣的地步,我都不應該自暴自棄。
這一夜,曾憲梓思前想後地考慮了很久,他覺得與哥哥、嫂嫂分開也許不是壞事,“天無絕人之路”,無論如何,立在麵前的這一切總會過去的。
所以,到了這一夜的最後時刻,他還是以積極樂觀的心態對淚水漣漣的黃麗群說:“麗群,沒關係,餓不死我們。我們幹脆不要跟任何人打工,我們自己從頭來做,對,就做領帶,現在從采購到製作到賣出,我都會。
“我們可以自設領帶工廠,一邊做一邊賣,隻要能糊口,再苦再累我也不怕。”
第二天一大早,曾憲梓跟哥哥請好假,就出去找住房。在同鄉好友的幫助下,終於在曼穀的貧民區找到一位客家鄉下的遠房侄女,可以在她的木樓內,租地方居祝這位好心的侄女也是珊全村的人,她十分同情陷入困境之中的曾憲梓大大小小的一家,在她熱心地幫助下,曾憲梓終於可以將自己的五口之家安頓下來了。
貧民區的小木樓雖然是破舊的,貧民區周圍的環境雖然是肮髒和混亂的,但對於曾憲梓來說,總算有一塊暫時屬於自己的地方,而且這裏雖然比不上洞天福地,不過用來棲身是不成問題的。
曾憲梓向這位侄女借了一張木板床,由於他兩手空空地離開哥哥的家,所以在無可奈何之下,一無所有的曾憲梓還得繼續向這位侄女借蚊帳、枕頭。
而且,他們一家人連燒火的爐子也沒有,煮飯的鍋也沒有,吃飯的碗也沒有,於是曾憲梓和黃麗群隻好再一點一點地向侄女借用,總算可以東拚西湊地對付下來。
曾憲梓他們兩夫婦帶著小兒子智明就住在樓下,準備開設製作領帶的小作坊,也放在樓下。
作為屋主的遠房侄女他們兩夫婦住在樓上,曾憲梓的大兒子智謀、二兒子智雄也睡在樓上的地板上。
等到一家人住下來之後,曾憲梓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到哥哥曾憲概的公司,因為現在的他已經身無分文,如果不在近期內繼續在哥哥那兒工作,哪裏來本錢開作坊呢,哪裏來錢養家糊口呢,就是自己不吃,妻子、兒子也要吃埃曾憲梓見到哥哥、嫂嫂之後,就硬著頭皮對他們說:“哥、嫂,我還是回來跟你們做事吧。我還有太太。兒子要養活。我又不懂泰國話,在外麵是找不到工作的。”
曾憲概問道:“你想在我這裏打工,那我要給你多少薪水呢?”
曾憲梓聽他這樣問,覺得很為難,便一老一實地答到:“哥哥,你不要問我要多少薪水,我在你這裏做事,當然是你認為我值多少錢就給多少錢。
“對我來說,多薪水有多薪水的用法,少薪水有少薪水的用法,哥哥怎麼給,我都不會介意。”
曾憲概考慮了片刻,說道:“我看,你還是不要在這裏做了,你跟你嫂嫂合不來,你在這裏做,大家都不愉快。”
聽到哥哥這樣說,曾憲梓心裏難過得真想轉身就走,再也不要到這裏來,再也不求這些見死不救的親人們……但是,曾憲梓想到家裏還有大大小小的四張嘴,正在饑餓地等著自己帶口糧回去開飯,想到無論如何畢竟是自己的有著血緣之親的哥哥,就忍了忍,繼續求他的哥哥:“哥哥,可不可以借一點錢給我安家呢,我遲一點再還給你。”
哥哥看了看站在旁邊拉長著臉,沒有出聲的嫂嫂,猶豫了一下之後,就很堅決他說:“你自己想辦法吧,我們幫不了你。”
曾憲梓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親哥哥絕情到了這種地步,知道再求下去除了陡添傷心之外毫無意義,他想到家裏麵的人就是實在沒辦法餓一頓兩頓,也是不會死人的,於是便對哥哥說道:“既然是這樣,我也不要使哥哥為難,那麼接下來我出去跟人家做也好,我自己做也好,希望哥哥不要責怪我,我還有一大家人要養活,哥哥總要給我一條生路才是。”
離開那個地方的時候,曾憲梓咬緊牙關,為的是不讓自己倒下去,他覺得天昏地暗、心如刀絞,這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家即將麵臨的生存大關,而且也是為這個沒有人情、沒有溫情、沒有親情的世界感到萬分痛心。
曾憲梓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了哥哥的家。這時候,心裏麵最強烈的願望不是憎恨,也不是消沉,他隻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曾憲梓,你不伯窮,什麼苦你沒吃過,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千萬不要絕望。不怕。你什麼也不怕。
“將來,任何時候不論你再多錢還是再沒錢,你永遠永遠都不要這樣絕情絕義,隻要有可能,你一定不要忘記你現在渴求幫助時的感受,你一定要竭盡全力幫助那些需要你幫助的人。
“哪怕到時候你還是一無所有,那麼即使你說上幾句體貼。善良的話語,對於需要你幫助的人來說,也是雪裏送炭埃”既然是窮人居住的地方,就會有窮人居住的特色。
曼穀貧民區的環境相當惡劣,不僅僅是因為地上基本上都是泥沙路,晴天灰塵飛揚、漫天昏黃,雨天泥濘滿地、難以行走,而且也因為四周垃圾遍地,臭水溝、臭水塘臭氣熏天,使得本來就不清潔的生活區,更是汙穢不堪。
住在這裏的華僑,隻穿著一條破舊的短褲,赤裸著上身和雙腳就可以滿街走。
本來,在這之前的曼穀就被人稱之為三多:即野狗多、蚊於多、烏鴉多。後來這些特色都集中在曼穀的貧民區一帶,特別是野狗和蚊子多到成為災患。
住在這樣的環境,雖然很苦,但曾憲梓還是能夠以積極的心態,去麵對這些。因為在他看來:“即使不懼怕窮,我還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窮人,是窮人,就應該住在窮人住的地方。所以我住在這裏理所當然,這裏的生活條件雖然不好,但畢竟讓我感到活得像個人。”
就是再窮、再苦,一家大小還是要吃飯、還是要過日子。
萬般無奈的曾憲梓為了維持一家人的生活,不得不以極低的價錢變賣了他的所有財產——一隻普通手表、一部普通相機,再找客家鄉親借了勝家牌縫紉機,由此開始了他獨立製作領帶的生涯。
由於不懂泰國話,曾憲梓就到唐人街的布行去買一點點便宜的泰國布,買回家之後自己設計、自己裁、自己剪、自己縫,再以很低的價錢拿到暴國的旅遊區和唐人街上同鄉的公司裏麵去賣,以求換一點微薄的口糧,維持生計。
但是因為沒有本錢,加之購入的布料也很便宜,所以能夠賺到的錢十分有限,以至於常常是吃了上一頓,還不知道下一頓在哪裏,過了今天,還不知道明天的日子有沒有著落。
特別讓曾憲梓難過的是,當他在唐人街上向那些經營領帶的同鄉推銷自己的領帶的時候,所到之處的客家鄉親卻因為不願意得罪他的哥哥曾憲概而不再要他的領帶。
這令曾憲梓所有的眼淚不得不往肚子裏麵流,他痛苦地想著:哥哥、嫂嫂呀,我跟你們並沒有不共戴天的仇恨,為什麼,為什麼你們要將我的一家人往絕路上逼呢?!
在這期間,曾憲梓在泰國的叔父曾桃發,從同鄉們的口中聽說了曾憲梓和他的哥哥不和,已經從哥哥的公司搬出來了,並知道曾憲梓一家大小的生活十分貧困,但又不知道他們到底去向何方,於是就派人四出打聽他們的消息。
曾憲梓知道後,便帶著黃麗群和三個兒子去拜見叔父、叔母。
見到叔父之後,曾憲梓很誠懇地謝謝叔父、叔母對他們一家人的關心。叔父說:“我一直都在打聽你們的消息,又不知道你們住在哪裏。我知道你們生活很困難,這裏有一點錢,你們先拿回去安好家再說。”
叔父說完,就拿出五千株泰國錢(相當於港市一千多元),很誠意地塞給曾憲梓,曾憲梓堅決不要,叔父又將錢塞給黃麗群,黃麗群也沒要,叔父再將錢塞給曾憲梓的三個兒子,曾憲梓說:“叔父,你不要到處塞了,他們不會要的。”
曾憲梓繼續說:“我今天來隻是專門來拜會叔父、叔母,隻是想告訴叔父,我已經離開了哥哥的公司,正在自己做領帶維持生活,如果,叔父認為我們今天來見你,是想要你的施舍的話,那我們可以馬上就走。
“請叔父不要再傷害我的自尊心了,我沒有錢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們不會餓死,我會努力工作找找到飯吃。叔父如果再堅持的話,我們永遠不要再到這裏來了。”
叔父見曾憲梓這樣堅決,隻好罷了。
曾憲梓一家人在叔父家吃完飯之後,叔父、叔母便開著車,送曾憲梓他們回來,順便看看曾憲梓他們居住的地方。
到了貧民區的時候,曾憲梓聽見坐在車前排的叔母正在小聲地對叔父說:“哎呀,這樣肮髒的地方哪裏能住人哪。不如,幫他們換一個環境好一些的地方吧。”
帶著妻子、兒子坐在後排的曾憲梓馬上對叔父說:“叔父,這是我們窮人住的地方,你們有錢人實在不應該來到這裏,希望叔父、叔母以後不要再到這裏來了。
“剛才叔母的話我已經聽見了,你們想要安排我們住另外的地方,我覺得你們千萬不要再為我們費心了,完全沒有這個必要。窮人就應該住在這樣窮的地方,我們住在這裏更合乎情理。”
這以後,過了不長時間,叔父找人叫曾憲梓去他的公司,叔父見到曾憲梓之後,便說:“我有一匹布,要做成黑色的領帶,你幫我加工,然後我付工錢給你。”
曾憲梓一聽,非常高興,馬上很爽快地對叔父說:“謝謝叔父給我活幹。叔父放心,我一定會盡快做完交給你,保證你滿意。”
這是一匹英國產的黑色的絨布,非常薄也非常漂亮。
曾憲梓開心的心情無與倫比,他帶著布返回家之後,就晝夜不停地開始設計、裁剪,非常用心地製作,黃麗群做他的助手,幫忙縫領帶的縫頭和熨平每一條做好的領帶。
其實,這匹布本來是叔父、叔母從英國專門買回來,準備用於做西服的,不是用來做領帶的。
但是,叔父見曾憲樣自尊心非常強,無論如何都不肯接受別人的施舍,而叔父又誠心誠意地希望能夠真正幫得上曾憲梓,為了達成幫助他、為他排憂解難的目的,叔父就將這匹英國絨布拿給曾憲梓加工,然後再在叔父自己的百貨店出售。
因為在當時,泰國也是十分流行打黑色的領帶,所以這種黑色領帶也會比較好賣。
曾憲梓一絲不苟地將這匹布做了六十打領帶(一打十二條),再整整齊齊地送到叔父的公司,叔父仔細檢查了每一條領帶之後,十分滿意曾憲梓的做工,誇獎了好一會兒之後,叔父給了曾憲梓相當於一萬塊港市的工錢。
曾憲梓接過來,數了數,數到九百元的時候就停住了,曾憲梓將其餘的九千一百元錢退給叔父,並說:“這是你的,這九百元才是我的。其餘的錢我不能要。”
叔父見曾憲梓又跟他推三推四的,便很不高興他說:“你為我加工,我付給你工錢,這是合理的,你不要不行。”
曾憲梓一邊拒絕叔父的好意,一邊很認真他說:“叔父,加工這批領帶,我開的價錢是九百元,一打十五元,六十打共收九百元。剩下的這九千一百元理所當然應該交回給叔父。
“本來現在市麵上的普通領帶,隻需要十元錢一打,叔父給的這種英國絨布比較難做,我全力去做,在質量等方麵都有保證,所以定價較高,收十五元一打。”
站在旁邊的叔母再也沉不住氣了,對曾憲梓說:“憲梓,我們都知道你的性格,就是因為這樣,使得我們想幫助你又不知道怎麼做才好。
“如果隻是給你錢,你說損害你的自尊心,你又不要,好不容易有理由讓你替我們加工領帶,這是給你的工錢,是你該拿的。我們也隻能以這樣的方式來幫助你,請你不要拒絕。”
曾憲梓聽了叔母的一番話語,十分感動。他說:“謝謝叔父、叔母的好意,但也請叔父、叔母能夠理解我,我的性格曆來就是無功不受祿。再說,你們這樣盡力幫助我,給我機會,就已經很難得,就已經幫了我的大忙了。
“現在我的勞動所得隻有九百元,九百元就是九百元,至於這其他的九千一百元不是我的,我不能要,那麼現在一定要我接受它,我還是認為會損害我的自尊,我堅決不能收。”
叔父、叔母對這個固執的侄子毫無辦法,隻好收下曾憲梓退回的九千一百元錢。
叔父接著問曾憲梓接下來的打算,孩子的情況,曾憲梓說他們準備過年之前回香港去,因為在泰國他們一家人都不習慣,天氣又炎熱,語言又不通,特別是進入學齡期的幾個孩子的學業得不到保證,而且香港畢竟是以華人、華語為主的地方,現在雖然還不算穩定,但相信會逐步走向穩定和繁榮,所以還是決定回香港發展。
在作了一番比較之後,曾憲梓深深地體會至“香港比泰國更具吸引力,更是值得自己去發揮能力的大好地方。
叔父對性情耿直又有理想有抱負的曾憲梓開始由衷地喜愛,所以就關心地問他:“那麼你們回香港打算住在哪裏呢?”
曾憲梓說:“目前還不知道,我的想法是自己一個人先回香港,先去找落腳的地方,然後我大大和孩子過幾天再回去。”
叔父安慰曾憲梓說:“既然是這樣,你就放心地回香港發展吧,你這樣努力,將來肯定會好起來的。”
那一天,回到家的時候,曾憲梓激動興奮的心情可想而知,因為畢竟是通過自己這麼長時間以來日日夜夜的辛苦勞作賺來的,就是隻有九百元錢,也是萬分高興的。更何況在當時的泰國,九百元錢也是很多的。
這一天的晚餐,直到今天,在曾憲梓和黃麗群的記憶裏,仍然十分深刻。
因為那是幾經磨難的一家人,在脫離那種令人窒息的桎梏之後,第一次吃上了靠自己勞動的雙手,收獲的雖不豐盛但卻格外甜美的幸福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