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宏君 一花一世界
封麵
作者:王海珍
對至純生命的追求,對忠信仁厚的敬畏,對藝術大美的向往,讓榮宏君在與命運的撞擊中,始終葆有淩寒之梅的傲岸與清風入懷的悲憫
梅之於榮宏君,仿佛是《英雄》之於貝多芬。
它賦予他精神,他賦予它生命。
梅之榮宏君是東方的,醇厚,深邃,悠遠,如玉溫潤;《英雄》之貝多芬是西方的,悲愴,激越,雄渾,如鑽光芒。
“倘若命運這古老沉寂的山岩,不橫亙於前,心靈的波濤,斷不會迸湧得浪花四濺,凝聚為精神呈現。”古典浪漫派詩人荷爾德林很多年前站在西方星空下的詠歎,穿越百年時空,擊打著一位遊弋在東方傳統文化的青年人心中。關乎心靈肌理的凝望,其實,從無中西之分。
命運常常會有這樣的安排,它在人們身上試煉打擊,如果你能經受得住,當下每一次挫折都會成為日後的勳章;它在人們的前行路上設置迷障,如果你能保持初心一路堅持,那迷障裏的荊棘,都會成為以後正確道路的啟示。榮宏君的成長經曆與人生際遇,仿佛都是關乎命運的注解。
如梅傲雪,嚴寒中綻放清幽
1973年出生於魯西南一個僻遠農村的榮宏君,寧靜,古樸,純厚的鄉情構建了他幼年的全部世界。他所在的山東省菏澤市曹縣榮樓村,是一個保持古老宗祠傳統較為完整的地方。他出生於醫者世家,曾祖父榮清廉、祖父榮品一都是中醫,他們醫術精湛,恤貧好施,方圓百裏都留有榮氏行醫的足跡,留嘉名於鄉野。幼時的榮宏君經常聽村裏的老人講述曾祖父清廉公與清末舉人菏澤李經野共同主持點主的事,中國人慎終追遠、視死如生,家中老人去世後最講究的祭祀入祠,每每都是他曾祖父清廉公與李經野一起,一人寫字,一人蘸朱砂點主,完成這宗祠文化中最重要的部分。傳統文化的烙印,就這樣悄悄地印在了他的腦海中。
童年時的文學啟蒙,則主要源自村中活躍的說書人。在那個現代設施匱乏的年代,聽說書人講述稗官野史、上古傳奇是鄉村夜晚主要的休閑方式。入夜,聚集在村中那簡陋牛棚中,一盞油燈如豆般的微光照耀著鄉村少年朦朧的夢想。《三俠五義》、《水滸傳》、《說嶽全傳》等等仁義、忠信、重諾的故事就以說書傳唱的方式引入了少年榮宏君的內心。他猶記得,夜晚,前來聽故事的人中常常隻有他一個小孩兒。有一次,父親拎起他的耳朵要把他趕出去,因父親覺得這是大人才能聽得懂的故事,少年卻會在第二天依舊找個角落,在史書傳說中尋找知音。某一天,說書的人因為生病來不了,聚集在牛棚裏的人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打發這漫漫長夜。有個人舉著一本書,問,誰識得字,給咱讀讀也行。小小宏君走到油燈前,拿起書,磕磕巴巴地開始讀,遇到不認識的字就跳過去,情節倒也完整。全村的大人安靜地坐在少年身邊聽那書裏的鉛字變成故事,直到說書人痊愈歸來。那兩三晚的經曆,如斑駁的燈影,投射在他內心——原來文學能帶給人如此大的撫慰,從此,他有了一個關於文學的夢。那一年,他讀小學二年級。
另外一個重要的啟蒙人是同族的兄長榮世彬。“這是一個傳奇人物!”時至今日,走南闖北,見過很多赫赫人物經過無數風浪的榮宏君提及榮世彬先生依舊會如此感歎。他目不識丁,卻過耳不忘。他常將他聽過的故事繪聲繪色地講給大家聽,而更讓人敬重的是,他的故事中常常蘊含著樸素的做人道理與傳統儒家的仁義禮智信,年方弱冠後的榮宏君有一年返鄉,特意拜訪這位同族哥哥,日夜長談記錄,筆記記了滿滿八大本。榮宏君期待有一天能將這位傳奇人物肚子裏的故事寫出來,奈何有一年搬家,筆記盡數全丟,這也成為榮宏君的一大憾事。
如果說長夜裏說書人渲染的噠噠馬蹄聲與同族兄長滿腹經綸給予榮宏君的美學啟蒙是有形的,那麼齊魯大地那鄉間的蟲鳴,濃密的泡桐,隨風搖曳的蘆葦,春日黃土地翻滾的麥浪……帶給他的則是溫暖豐厚的無形。當然,還有山東魯地濃厚的儒家文化傳統。這一切,無處不在地豐沛著少年的心。也因而,他可以在此後多遭變故,命運多舛,坎坷飄零之時,內心深處始終充盈著愛與堅韌——因為他有溫厚泥土打底的童年,與深厚儒家傳統的熏染,還有一道如虹般的文學夢。
熟讀古詩文,吟誦背詩,臨帖寫柳體是自小就練就的童子功,書法功底漸漸被村裏人認識,不滿十歲,每到春節,就忙碌著為同村的人寫對聯,心裏是滿滿的歡喜。也喜歡畫畫,家裏滿牆都是他的塗鴉。
快樂甘醇的童年在他十歲那年,沒有任何預告,過早地結束了。那一年,他的父親因病離世。他是家中的老大,底下還有三個年幼的妹妹。生活的重擔像大山一樣傾軋下來,他分明聽到了命運的獰笑,懵懂少年早早地就懂得了其他人直到成年才認識到的一點:責任。
溫和而堅韌的母親獨自一人帶著四個孩子在生活裏打拚。對知識的向往讓榮宏君在學業上不敢有一絲鬆懈。上學時,作文一直是他的長項,從初中到高中,幾乎他的每篇文章都會被老師選作範文朗讀,這一份份知遇之恩,他至今念念不忘。
二十歲那年,因高考失利,他隻身來到北京一所私立大學,想學好日語去日本留學,終因家境貧寒,學費無以為繼隻好輟學,又無顏回老家,於是隻身一人開始了在北京的北漂生涯。長安居,大不易,在溫飽生存線上的掙紮,基本上是一部北漂血淚辛酸史,倒賣過車票,販賣過舊書刊,開過飯館,都隻能勉強維持生活。他不是做生意的人,心中所念所想,還是文化,站在冷風中,賣舊書刊,他隻管拿了一本先讀,開飯店在圓明園畫家村,交給妹妹打理,他卻隻記得在家寫字畫畫,落魄畫家來吃飯,沒錢簽字先欠著,如此,賠得連桌椅都不剩。
骨子裏還是文化人,家徒四壁,冷風刺骨時,他站在桌邊臨帖,人生得意王羲之,失意就臨張猛龍。有一年冬天,饑腸轆轆的他正揮毫臨帖,片兒警推門而進,是來查暫住證的,兩人相看怔怔,片兒警看到簡陋的房間,書卻四麵林立,不問暫住證的事情了,轉而開始與他討論起字帖來,後來,他和這位警察成了朋友。
沒有收入來源,榮宏君四處借住,每一次飄零,也就有一重收獲。借住在中國人民大學高中同學那裏時,日日在紫竹院的竹影下,吟誦古詩詞,在詩詞中尋找失學的慰藉也尋找古意情懷;借住在圓明園內一所民辦學校的宿舍內,日日與殘存文物作伴,撫觸著一個個瓷片,似乎是與曆史交談,他深厚的文物鑒定知識,就源自於此;也借住過西山附近的一座落寞院子裏,距離黃葉村曹雪芹故居不遠,蕭瑟冬日,臥佛寺中那株臘梅的清幽,每每鼓勵著他。也偶爾起念,能深潛在紅樓夢的文化中,也是幸福。但身為家中的長子,肩負著養家重任,怎能做到在生活中任性?
命運有故意設置的迷宮,不管從哪個入口進去,出口處總是那割舍不掉的文化。幾番飄零淪落,終究還是舍不掉對繪畫對文學的熱愛。而那些北漂的困苦與艱辛,都成為筆下的精魂。機緣巧合間,他結識了一位大姐,成立了羽車書畫社,想要擴大影響,貿貿然打電話到北京晚報,認識了文藝部的劉建偉先生,這些在他困頓中給予他幫助的人,他一一感念在心。身在北京,還在飄零,但心已經安定,他立誓,這輩子要在書畫文學,在傳統文化中安頓自己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