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時刻慶幸自己幸免災禍(3 / 3)

然而,個人的一生又是如何呢?我們可以說,所有的傳記都是一部“苦惱史”,是大小災難的連續記錄,一般人所以會盡可能隱藏它,是因為他們了解,別人絕少會對它感覺同情憐憫,反而因為自己得以免除那些痛苦而暗自慶幸。

一個有思慮而正直的人,當他瀕臨人生終點的時候,一定不希望再度生於此世,反而寧願選擇完全的虛無。莎翁名劇《哈姆雷特》,歸納主角的獨白內容,不外說明他激悟人世的悲慘狀態,而斷然以為“完全的虛無”更值得歡迎。如果自殺確實可獲得這種空無的話,當一個人麵臨“要不要活下去?”的抉擇時,自殺豈不成為他的最大期望,而毫無條件地選擇它?毫無意義,那樣做並不能解決一切,我們內心亦不做如是之想,似乎有某種東西喃喃念著:死亡並非絕對性的毀滅。

連有“曆史之父”之稱的海洛德斯亦雲:“世上沒有一再希望不要活下去的人。”二千多年來未見有人予以駁斥,可見這句話實在有它的真理性。所以,雖然我們經常感歎人生的短促,但短促豈非正是一種幸運?——如果我們把一個人的生命中所遭遇到的痛苦與不幸,統統擺在他的眼前,他必定會大吃一驚,不寒而栗;如果我們引導那些最頑固的樂觀主義者,到醫院、療養院、外科手術室去參觀,再帶他們到牢獄、拷問室、奴隸窩去,或者陪他到戰場和刑場走一趟;如果把所有陰森悲慘的巢窟打開讓他們看看;最後,再請他參觀烏格林諾的死牢,那麼,他必定能了解“可能有的世界之最佳者”到底是何物了。

但丁所描寫的地獄,其材料若非取自現實世界,又能來自何處?而且,那也正是真正地獄的模樣。反之,當他著筆描寫天堂境況和它的快樂時,他便遭遇到難以克服的難關。因為我們的世界,對於這方麵完全不能提供任何材料,因此,他隻有再三重複他的祖先或比特麗絲及許多聖賢的教訓,來取代天國的快樂。由此,亦可使我們充分了解這個世界是何物了。當然,表麵的人生,有如粗糙的貨品塗上彩飾一般,通常苦惱都被隱藏著,反之手中若有什麼引人側目的華麗物品,任何人都會拿出來搬弄一番;人心的滿足愈感欠缺,愈希望別人認為他是幸福的人,一個人的愚蠢到了這種地步,要以他人的所思所想,當做努力的主要目的。

人生的煩惱縱是如此的瞞人耳目,有時候卻也無比明晰,卻又那麼令人絕望,煩惱者有時很清楚地看到命運的捉弄,連逃避的場所都沒有,隻有接受它的慢慢宰割。因為操縱他的是“本身的命運”,即使向神靈求救也沒用。但就是這樣的無可挽救,才足以反映出意誌的難以克服的性質;其意誌的客觀化,就是他的人格。正如外在的力量不能改變也不能去除這種意誌一樣,同理,其他任何力量也不能從意誌現象(生命)中所產生的苦惱,解放意誌。

人們經常在自然界中,或是在任何事情中,想回複自我;人們造出諸神,乞求,餡媚神靈,想獲得唯有借自己的意誌力量才能成就的東西,但卻無濟於事,舊約聖經告訴我們說,世界和人類是一個神所創造;但新約聖經又告訴我們,從這個悲慘世界解救和解脫,隻有靠這個世界所產生的事情,為此,神也不得不以人類的姿態出現。

左右人類一切的,通常都是人的意誌。所有的信仰,所有名目的殉教者,以及先賢聖哲們,所以能夠忍耐或甘於嚐受任何苦難,是因為他們的求生意誌已告斷絕;對他們而言,那時的意誌現象,甚至已逐漸喜歡破滅之途了。總之,我認為樂觀主義者的空談,不但不切合實際,而且是卑劣的見解,他們的樂觀無異在對人類難以名狀的苦惱做譏刺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