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壽宮。
太後冷冷俯視著堂下女子,見她不開口,便也不急著發話;靜默相對捱了約摸一盞茶時分,才閑閑道:“想清楚了?”涵柔一動不動垂手立著,麵容沉靜,話音輕而有力,“我要見皇上。”太後凝眸細細打量了她一回,道:“你想清楚了該怎樣說、怎樣做,我自然允你去見他。”
她垂眼向地不肯回答,執拗地反複,“我要見他……”卻有隱約的哭音。太後一瞬不瞬凝望著眼前身影,終究歎出口氣,“也罷。”
恍若隔世。
終於在長樂宮前站定,無端端地那般膽怯,半晌無力邁出一步。趙忠敬在旁低聲道:“娘娘,外頭風大,皇上請娘娘往裏間去。”呼喚再三她才漸漸醒過神來,僵硬地抬手將被風拂亂的發絲捋到耳後,閉一閉眼,到底舉步邁過門檻。
皇帝臥床將養了一回便無甚大礙,日常已起來走動,因托病暫且擱下了政事而分外清閑,正閑坐在案邊信手翻著一冊書。耳中聽得殿門開闔的微響便知是她來了,目光猶停駐在紙頁上,視線卻已遊離,隻用心聽辨著每一點若有若無的步聲細小。無需抬首便知她已在身前,他卻積蓄了多時的勇氣才終究舉目相看——眼前人容顏憔悴不複往昔光彩。不覺眼中一酸,他藹然微笑,一如往昔,“昨兒定然睡不安穩罷?瞧你臉色這樣蒼白。可是曜兒吵著你了?”
涵柔本垂著臉,此時徐徐抬首相對,瞧向他的目光柔婉依舊,關切的口吻中潛藏著淡淡的哀傷,“皇上可大安了?”皇帝點了點頭,“隻是那一夜難受得緊,本就無甚大恙,吃幾劑藥將養幾日也就沒事了,偏生那些太醫說得那樣凶險。”她點一點頭,“那就好。”頓了頓,忽道出沒來由的一句,“瞧皇上似乎已有了定奪。”
原本溫然含笑的臉迅速黯沉下去,皇帝移開眼不再看她,良久才輕聲問:“朕曾對你說過打算著手對付李家,曾囑咐你勿向你母親聲張,你是不是……”涵柔心下一涼,畢竟如實以應,“是。”他似早有預料,神色沒有分毫改變,默然半晌輕籲了口氣,喃喃低語:“朕知道是李家,一定是李家。人被逼急了難免不擇手段,不曾想他們能有這樣大的膽量——竟在朕身上動起手來了……朕絕不能寬恕。”
涵柔木然立在那兒,一顆心冰冷到極點,胸口為寒意所迫,幾乎不能呼吸。他回眸看她,不知是否察覺到了她平靜之下的絕望,歎息一聲,“昨兒母後過來……我知道母後一向不喜歡你,不免說些氣話。”涵柔聽他這樣說已覺眼底酸澀,他的口氣卻愈顯溫然,低柔得有些飄渺,“我信你不會的……你同李家的人不一樣。無論你是為著什麼才來到我身邊,如今你是我的妻,如此而已。”
她幾乎泣下,生生忍住了淚意,哽咽著問出心底憂懼,“皇上……打算如何處置?”皇帝瞥一眼手邊卷得齊整的絲帛,臉色轉冷,“旨意已然擬下了,你放心,不會牽涉到你的父母兄嫂……你既在內廷,李家如何便與你沒有幹係。曜兒是唯一的嫡子,是太子,這永遠不會變。”
涵柔深吸了一口氣,並不接他的話,語聲低微,“非得要見血麼?”皇帝麵色一僵,沉吟良久,低垂著視線一字字道:“謀逆是夷族之罪。”涵柔仰著臉定定瞧他,目中已見泫然,掙紮再三才微微抖索著道出話語哀淒,“妾也在李氏九族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