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孤獨盡頭有陽光(2 / 3)

但我馬上意識到,前麵的所有過程,都隻能被稱為浪漫的“前戲”。醫生在我耳邊用一種近乎迷幻的聲音道:“現在,我要幫你把後麵的頭皮合上了。”“我不要當和尚!”我哆哆嗦嗦地說。“別怕。”他完全不管我的恐懼,“放鬆哦,一會兒就好。”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著一根玄鐵似的大針,後麵還拖著黑褐色的手術線,隨後我的後腦勺被切開的裂口下方,就被瞬間穿入了。接著那個堅硬的痛點,在切口裏麵往上遊走,直到鑽到切口的上方,再破土而出——他在把我的頭皮切口用線收緊!他哪是懸壺濟世的醫生!他簡直就是神功初成、辣手摧花的東方不敗!!

他開始無限循環剛才那穿引的動作,從我的左耳根走過我後腦的赤道再來到右耳根。我感覺我的頭皮被瞬間植入了一張巨大的網,然後不停地開合收緊——我分明聽到了每收緊一次的時候從醫生,哦不,是東方不敗的口腔裏傳來牙根緊咬的聲音。我整個頭部的皮膚,都向那個赤道彙集——我的頸部皮膚往上提起,前額的頭皮往後拉下,眼睛都要被撐開了一般。直到後來,很多人問我眼睛為什麼突然變大了那麼多的時候,我才恍然,原來,“東方不敗”順便幫我開了天眼呢。

而那時的疼痛,我想連關公再世,也會疼得直往媽媽懷裏鑽了。

接下來,高潮上演。莫害怕,別捂眼睛,我都親自經曆了,你就隻是看看電影一般,那就好好享受一下那電鋸驚魂般的驚悚吧!(當然,別忘了,每次嬉笑故事的最後,等著你的永遠都是營養豐富的哲理。)後腦勺被處理完以後,我整個頭頸以上的皮膚都像氣球被吹到極限一般,以後腦勺那條被縫合的溝壑為吹氣口而緊繃到極限。我敢保證,如果有人拿針戳我的頭一下,我就會立刻像爆裂的氣球那樣飛天遁地,四處飛竄。正是這時,“東方不敗”開始在我的前額快速地鑽起孔來,我這個氣球還沒來得及飛竄,就已經幹癟泄氣,原地投降。我隻感覺無數的針雨向我頭上猛烈襲來。我的前額就像一個正在被縫紉機車邊的布料,又或是一片正在被打孔機蹂躪的貧瘠土壤。那個“東方不敗”看來已經不是神功初成,而是爐火純青地操弄著他手中的暗器,恣意地戳著我的頭皮——我知道,那是為了給剛分離的頭皮上的毛囊找到一個新的安身之所。這畢竟是一個從無到有的開墾過程,所以必然轟轟烈烈風風火火。

“出血了麼?”我啜泣著問東方不敗。“別怕,沒出血!”他歡愉地回答。我沒料到這“東方不敗”竟沾染了楊蓮亭的虛偽——我頭上就有無影燈,裏麵反射出我的頭就像正在漲洪水,哦不,漲洪水的洞庭湖平原,而且每次漲勢太猛的時候,他手邊一塊毛巾就化身成了法海身上的沙迦,把漲勢正猛的洪水洗得一幹二淨。

就在這心中無比糾結、自導自演長達十餘小時的恐怖電影之後,我頂著滿頭鮮血回到了家。而那時,真正的疼痛才真正來臨——不是麻藥蘇醒的感覺,而是沒法睡覺的折磨。我是萬萬不能躺著睡,不然那赤道會爆痛得跟我同歸於盡。於是我也嚐試趴著睡,沒想到剛趴一小會兒,我就聞到血腥的味道,緊接著幾縷溫熱的粘稠從天而降。我嚇得立刻打開燈,發現枕頭上都是血,便發了瘋似的打電話給“東方不敗”。他在那邊雲淡風輕地說:“當然不能趴著了,頭皮本來往後拉了,你一趴著,會把頭皮扯回來的。坐著吧。”

坐著吧。冰冷。殘酷。毫無選擇。於是我就開始坐著了。知道什麼叫“枯坐”麼?就是我那時那樣,邊坐邊哭。聽過《解脫》麼?“枯坐到清晨,陽光替房間開了燈”,就是我那時每天看到的場景。那幾天,我躺不得,靠不得,走不得,隻能小心翼翼地坐著,哪怕打盹往後一靠,劇烈的牽扯痛就會讓我本來混沌的思維立刻清醒:不要輕舉妄動!我就坐著。孤獨。絕望。那是孽。沒有解。

每次聽到這一段經曆,很多學生都會不解地問:“思思老師,你幹嘛那麼自戀?”或者更直白地說:“思思老師,你是不是喜歡自虐?”我一般會微笑,淡然地解讀我多重的動機和感受。

從最淺層的角度來講,每個人都有兩種追求:內在追求和外在追求。背單詞、考研、出國深造、進世界五百強之類,自然屬於前者;追求時髦、戀愛遊戲、旅遊放鬆,可以說是後者。其實,這兩種追求並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隻是不能同時進行——隻有經過了極致的內在追求之後,才能隨意地去外在追求。植頭發,為了好看,自然是外在追求;但是,外在追求在物質上自然代價不菲,比如,植一次頭發就要兩萬以上的費用。我在大學時就想追求它,無奈門檻太高。幸運的是,我自知高攀不上,便從低做起,開始內在追求:全心全意學英語。那時的我,是不管任何外在條件的。所以,那純粹的內在追求所換來的資本,可以讓我現在很輕鬆地去追求當時認為高不可攀的外在追求——當然,是要付出肉體的巨大疼痛的。所以,還身為學生的時候,真的沒有必要太花心思,天天想方設法兒把自己捯飭成一個交際花。而且,學生時代,你也沒有資格談到外在。你以為穿著裏維斯、CK就是時尚了,而在真正時尚的人群看來那隻是爛大街的低端品牌。好在,大家根本不會對學生有這樣的希冀或苛刻,所以,我們何不先盡情追求內在,再盡性地去追求外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