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青春是張狂的詩(3 / 3)

早戀的“早”又如何定義呢?我可是在小學就聽過了付小鑫和同桌的肉麻對白,可謂見多識廣。當然,那隻是人生如戲,而我真正驚訝的是,在高一某天回家的時候,在巷口看到我們家樓下的一個六年級小男生似乎在緊張地張望著。我剛走近了幾步,就看到一個長發飄飄的女生飛撲了過來。

“玨,聽到電話裏你的聲音我就衝出來了,轉了幾圈才甩掉了我爸的追趕。”她氣喘籲籲,雙眼深情地看著我的鄰居,那個六年級的小正太。

“婷,對不起,我讓你受了太多苦。”

聽了這句話,我的胃酸忍不住噴湧而出。這真的是那個昨天還在請教我如何折紙飛機的流著鼻涕的小朋友麼?

“你說你有話想對我說,我一直在想那是什麼。想得我無所適從,想得我心急如焚!”我當時真想把我文學社長的位置立刻讓給她,說聲:“祖師奶奶,請上座。”

“我……”小男孩低下了頭,整張臉融化進昏黃街燈的陰影中。

“不,我不要聽,如果你要說的話會讓我痛不欲生,我寧願你不要告訴我。”“祖師奶奶”繼續向我展示了那鬼斧神工的成語功力。

“傻瓜!”小男孩抬起了頭,一臉溫柔地望著緊貼著他的女孩,“我隻是有一個禮物要送給你。”

“討厭,你嚇死我了!”沒想到“奶奶”撒起嬌來也是功力無限,“是什麼啊?”她不好意思地偏下了頭。

“你看,”小男生像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拿出了一個——紙飛機!那一霎那,我隻覺頭暈目眩,不是我不明白,實在是變化快。

“請讓你和我的心,乘著它浪跡天涯!”“祖師爺”的成語絲毫不輸。

“你,你為什麼會選擇了我?”小女孩抬起頭,天真地問。

“因為你,在人群中是如此的特別。”

我怕再聽下去會對自己文采失去信心,立刻落荒而逃。

我回到家。經過這樣的驚嚇,我變得胃口大開,無奈家中無人,我隻好化饑餓為求知欲,恨不得馬上把成語詞典再鑽研一遍,以防下一次聽到更加打擊自信的對話。

“嘟……”電話鈴聲大作。我翻看著成語字典,完全不管它。我不能說話,這一點人盡皆知,所以不會有電話找我,就算有人找我,我不能說話,接了也不能對話。結果那一天的電話似乎具有了愛迪生一般鍥而不舍的精神,有種沒人接就響到金石可鏤的執著。接吧,我想。

就算不說話嚇嚇對方也挺有趣。

“喂。”裏麵傳來一聲溫柔無比、沁人心脾的聲音,“我知道你在家,不能說話沒關係,我講你聽就行了。”我用已經鍛煉出來的敏感器官,分析出那是L的聲音。

“我想了好久,我覺得沒辦法再一個人這樣煩了,我就想告訴你,我挺喜歡你的。”

啊?我不是在做夢吧?還是L在跟我開玩笑?可是從那溫柔、真誠的聲音中我似乎沒有感覺到任何惡作劇的意味。

“你可能覺得很驚訝吧,”L接著說,“可是我覺得喜歡就是喜歡了,我不想欺騙自己。”

我第一次聽到這麼直白、自然的話,覺得心裏有種奇異的感覺。雖然沒有成語亂飛,但是我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悸動和沁人心脾的甘洌。

“你可能在想為什麼吧?”L一個人兀自說著,好像在跟我心裏的頻率對話一般,不需要我的任何回答,節奏和停頓卻把握得無比自如。

“我隻是覺得,你在所有人裏麵,顯得那麼的特別!”

這句話怎麼聽上去那麼耳熟。天,正是樓下的小正太對“祖師奶奶”表白的話!

“你不用覺得太困擾,如果你覺得我們不合適,我們一樣可以做好朋友。”我很驚訝於L那自然無痕、不給人壓力的能力。“當然,我更希望你能了解和接受我的心意。好好看書,掛了,拜!”

我沉默。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兩段對話,不,一段對話和一段獨白,給整得暈頭轉向。而身體裏有一股前所未有的電流開始“吱吱”作響。

一整晚,我都無心看書。“我喜歡你”、“你那麼特別”,書上所有的黑字似乎都幻化成了這兩句話,在我眼前上躥下跳,在我腦裏縈繞糾結,讓我全身燥熱、無法自控。

我接受了L的喜歡。跟每一個開始接觸“愛”的年輕靈魂一樣,那時的我們開始變得熾烈而瘋狂、浪漫而感性。每一片樹葉的飄落都優美得令人目眩神迷,每一段旋律的流淌都纏綿得百轉千回。愛讓我遇到的每一個挑戰都充滿了意義——我的成績和工作變得更加有動力和出色,因為我知道做完這道題就可以聽到L的聲音,拿了這個獎就可以和L分享我的喜悅,每一次入睡和醒來都有了踏實的目的——醒來就可以更快地看到她、傾聽她的溫柔。

那些時光,愛的力量讓我整個人變得更加積極。所以,當你也感受到它的時候,請你去感召它那浩瀚無比的正麵力量,它真的可以讓你煥發光芒。親愛的家長和老師們,我們都明白壓迫隻會伴隨著更多的叛逆,而年輕的時候誰又沒愛過?所以當你發現這些迷惘的靈魂撞到情網上的時候,又何必去苦苦相逼、百般壓製呢?那不僅不會奏效,反而會帶來更多逆反和不好的結局。其實孩子們是否戀愛、是好是壞,都應該是一目了然的事情,隻要沒有消極沉淪,就讓他們好好把握屬於他們的完整人生吧。

隻是,太早的愛總是無比脆弱、容易夭折的。這一點,所有人都會自己慢慢發現。我,亦是如此。那些傷,畢竟還是要自己去受,痊愈以後,才會更見堅強。

分手e

談戀愛的動詞叫做“談”,自然說明主要器官是用嘴。嘴能說出那火熱的思念,又能嗬出那如火的溫暖,於是就造出了“談”戀愛這個詞組。我想,這種構詞甚是合理。那為什麼不叫“睡戀愛”?因為目都垂了是愛要走到盡頭的征兆。不叫“打”戀愛,因為那儼然是家暴而非甜蜜的行為。不叫“買”戀愛,因為那什麼不是你想買,就會有人賣。

所以可見,戀愛主要靠嘴來執行。

無奈的是,我那時失去了談戀愛最主要的器官。我的嘴如同對著貪官衙門的大門一般形同虛設。當然,戀愛中的人是絕頂聰明的,因為他們就算不用嘴,亦有心,“戀”這個字便造了出來。雖然我那時交流不便,也全然不能阻擋戀愛中人天雷勾地火的思念——我和L依然每天忍不住通電話聊天。

與其說是聊天,不如說是單口相聲。這相聲就一個人說,一個人聽。L在那邊分享一天的喜怒哀樂、雞毛蒜皮、甜蜜思念,我在這邊聽著。需要我回答的時候,我就會靠拍打桌子來表達我的想法意見、選擇態度。比如她問:“你吃飯了沒?”我拍一下桌子就是吃了,拍兩下就是還沒,以此類推。L也會給好選項:“周末我們去哪玩?一下就是去逛街,兩下就是去江邊。”說完便等待我的“拍案而起”。每天L在那邊說,我在這邊拍。說說拍拍,幾乎每天都會有兩三個小時時間在打電話上——反正我父母很少待在家,L是寄宿生,幾乎所有的零花錢都花在了買電話卡上。

還記得有一個周末,L去了外地親戚家。當然,這不足以阻止我們通電話。可是才“開拍”不久,我就聽到那邊電話裏傳來提示音說餘額還剩兩角,還可以通話50秒。這時,L說:“我們去上網吧,我還想跟你說話。”我心生溫暖,立刻拍了一下以示讚同。正是L這樣自然的溫柔,和無時無刻對我想念卻沒有給我壓力,讓我感受到了愛是一種甜蜜專一、純淨無瑕的情緒。

我跑到了最近的網吧,一打開QQ,一行字蹦了出來:“我來了,你上了就說聲。”那一晚我們聊了通宵,從生活的點滴到以後的願景,那些每個戀愛中人都會說出的甜蜜傻話,我們都自然而然地涵蓋了。

“我們要努力考到一起。”

“考不到一起也天天這樣打電話,打一輩子。”

“那工作以後就馬上住到一起。”

“好啊好啊,我想出國,到時我們可以買一個很大的房子!”

“我也想,什麼你耕我織太out了,我要養一隻大狗!”

“那我就種很多花兒!”

“我每天都在給你折千紙鶴呢。”

我透過這些字仿佛可以看到L輕擊鍵盤時眼神中的溫柔,但是我說了一句:

“啊,那樣很浪費時間的!”我明顯口不對心。

“沒關係,我每天隻折三隻,這樣明年你生日的時候就有一千隻了。”

“哦,那還好。”我有些失落。

“而且我在每一張紙的中間都寫了,成成,我喜歡你。”我大腦一片空白……

一夜的時光對於熱戀中人來說,短得就像夏天美女的裙擺。我們就這樣忘我地投入地聊著。不知疲倦,不覺乏味。

“天快亮了。”我看到電腦下方已經顯示“05:30”。

“是啊。”屏幕上依舊飛快地跳躍著回複,“這也是我們第一次一起醒著迎接新的一天。”我毫不忸怩地看著這句溫暖的話,並且回道:“好希望每一天都能和你一起依偎著看日出。”

有愛的時候,時間總是“嘀嗒”得很慢,因為想要見到彼此那熾熱的心,煎熬地度秒如年;有愛的時候,時間又疾駛得飛快,因為感受彼此溫暖時靜止的觸感,一眼萬年也毫無知覺。這一慢一快,對於還是高中生的我來講,話總有說盡時,我畢竟不是國家領導人,有那麼多日理萬機的新鮮資訊。手總有拍疼時,高考步步逼近題目日日增多,我的手拿完了筆真的有時都抬不起來,拍桌子的力氣也日益消失。隨著新鮮感的褪色、與日俱增的壓力,和對未來的不確定性,終於有一天,在聽完L依舊溫柔、毫無疲倦的獨白以後,我用微弱的氣息擠出了耳語般的聲音:“我們分手吧。”

那邊一片死寂。

“對不起。”我又接道,我的氣聲隻能支撐間斷的句子。那邊傳來了抽泣聲,低低的,斷斷續續的。

“我早感覺到了。”L帶著哭腔說,雖然是哭腔,但還是蕩漾著一如既往的溫柔。在我的印象裏,L從來就沒有高聲跟我說過話,從來就沒有生氣過,甚至從來就沒有過抱怨式的語言。那也並非一種一味的綿軟和遷就,而是一種漫無邊際的踏實的溫柔。可是我卻不知為什麼,中邪般地吐著比匕首還鋒利的空氣:“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那邊的抽泣已經演變成了連續而清晰的哭聲,但卻不是那種瘮人的尖厲的哭聲:“我不能離開你,我們不是都說好的麼……”

我開始動了惻隱。可是,壓力、未來、責任這些字眼立刻把我那顆尚且幼稚的心變得冰冷而堅硬。

“你如果不要我了,我會跳下去的。”這樣強烈的愛讓我感到巨大的恐懼。

“你跳吧,我已經不愛你了。”我支撐著氣息,緩慢而殘忍地說出這句話,在那邊汪洋一片之前,就幹脆地掛斷了電話。

我真的不是不愛了。我真的隻是沒有力量去回應那麼好的愛。

那時的我太幼稚,連最基本的人生壓力都應對處理不好,又何談一生的承諾呢?那時的我,就這樣決絕地放棄了我人生中最初也是最幹淨的感情。

十年後。2010年10月20日。

我風光無限地回到母校,作為優秀校友給全校近五千名師生作演講。演講很轟動,我在台上意氣風發,口吐蓮花。看到底下癡迷崇拜的眼神,我恍惚看到了十年前那個開始有了起色和信心卻不能說話的我。再恍惚看到了那個天天等待電話、懵懂敏感的我。我從昔日老友那打聽到了L現在的電話。

晚上錄完電視台的節目,享受完掌聲和燈光以後,回到家已經是淩晨兩點。我看著那個號碼,不知為何無比忐忑。手機拿起又放下,卻終於鬼使神差地撥了過去。

“喂。”剛一接通,撲麵而來的就是那陌生又熟悉的溫柔。

“是我。”平常口若懸河的我,也變得噤若寒蟬,莫名地害羞了起來。

對麵又是長久的寂靜,長得就如同這十年的跨度。“是你啊。”終於有了回應。我有些奇怪,畢竟十年前在一起的時候我不能說話,她怎麼能判斷出我是誰呢?

“我今天回學校去演講,要到了你的電話,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十年了,有些想你。”我發誓我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定結巴無比。

可是不知為何,就這樣簡短的兩三句話,我們似乎就無需過渡地回到了高中天天打電話的時光。

十年的時光。人生最好的十年。十年前最純淨的初戀。我們就這樣暢快地聊著。聊著聊著,我突然感懷L那不變的溫柔、那依然純淨的心態。十年可以徹頭徹尾地改變一個人,甚至一個城市。可是這強悍的時光卻在這溫柔和純淨麵前無能為力。那種純淨,是我人生最初的悸動,雖然我莫名地放棄過,但與之重逢時我赫然發現,那還是我後來一直潛藏在心裏的找尋。

“你,感情怎麼樣了?”我突然問道。

對麵又是沉默。良久後回答:“我和現在的男友在一起五年了。”

突然,我發現這溫柔如同千斤般沉重,重壓之下我殘喘地說:“那很幸福啊,你一定很愛他吧。”我盡量控製語氣中黑洞般的失落。

“也……還好。當時我等了你三年,以為你會回頭。可是你最後也沒有要我,我隻能和他在一起了。”

聽完這句話,我心中大雨瓢潑,朦朧一片。

之後,我難過了一個月。我糾結了一個月。甚至課堂上,我也不厭其煩地跟所有的學生分享這個故事。一方麵是覺得,講一遍,心中的遺憾就能減輕一點;另一方麵,也告訴他們,珍惜眼前人。外麵的世界再美,但是能夠傾盡所有溫柔隻為你的人,才是最珍貴的擁有。

可是我試想了無數個假設。如果我當初一直這樣愛下去,現在會是怎麼樣?也許,我們會一直很好地在一起。可是,那種溫柔、安逸,終將會抹殺掉我飛翔的欲望,會侵占我更廣的空間。也許我會和L一起考大學,一起找工作,成為茫茫人海中幸福而平凡的一對,可是我的軌跡也許會完全不一樣,我也許將和我後來無數的好朋友、無數精彩的風景擦肩而過。

若要比較L和我所有現在的好朋友、學生、事業和機遇,我無疑還是會選擇後者。

這不是殘忍與現實,這是為了讓自己有力量和厚度,去承受那美好的愛。倘若現在碰到了那個人,我一定會用我所有的一切去珍惜屬於我的美好和純淨,隻是那個人,由於緣分弄人,不是L。

我遺憾,但我不後悔。也希望每一個你,能夠勇敢地去把握,那屬於你的純淨與溫柔。

去愛吧,像不曾愛過一樣純淨地去愛;去闖吧,像不曾被傷害過那樣勇敢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