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3 / 3)

紮巴拱了一下蒙格翔,然後轉身,開始向前走去。

向前走?

蒙格翔遲疑了一下,但接著,便隨著紮巴摸摸索索走了起來。他想,在這絕境,野獸往往顯得比人更能依據其本能找到逃生之門。

況且,隻有走,才能有希望……

可是,希望在哪裏?

前麵是無盡的黑,後麵是無盡的暗,如果不是有紮巴的喘息,如果不是有蒙格翔的腳步聲,那麼這裏便是一片絕地。

也不知走了多久,更不知道走了多遠,蒙格翔感到冷氣幾乎如這黑暗一樣包圍了他全身,而且任意地自由地在他每一個細毛孔裏自如出入。再這樣下去,不說被——被什麼,蒙格翔沒來由地突然就想到了紮巴,要是這頭野豬在餓極之時,會不會將他當成一頓美餐?

想到這裏,原本就感不到一絲暖氣的蒙格翔心底裏,又冒上一股寒氣來,不由打了一個寒噤。

而隨著一個寒噤,蒙格翔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那就是肚子——他感到一陣的饑餓,隨著這個寒噤,像一條小蟲般,先是在他胃裏拱出一個頭來,然後,便順著他的胃壁,一直爬到了他的頭頂,讓他思維不由就開始有些混亂起來。

但紮巴仍然在前麵一麵不停地哼哼著,也不知是在唱著歌還是在呻著吟,反正它一邊哼著,一邊高一腳低一腳地往前走著。

聽著紮巴的“哼哼”聲,蒙格翔仿佛這才有了一絲生氣,所以,他還能一邊走著一邊不時地判斷一下這裏應該是一個轉彎,那裏應該是一塊突出來的石頭,並不時地提醒自己,再餓,也得要堅持,要不——

要不怎麼樣?

蒙格翔被自己突然的一個念頭震得一個愣怔。

他要將前麵的野豬……

不,冷靜,再冷靜一些。蒙格翔使勁用手搓了一下臉頰。不說如何殺死紮巴(此時,野豬的能量,絕對要比蒙格翔大),就算是能殺死,那殺死之後,他就一定能走出這片黑暗嗎!

蒙格翔不敢肯定。

但一種強烈的求生欲望在他心頭一拱一拱:殺掉它,填飽肚子。

可理智讓蒙格翔想,即使殺了它,可等吃完了它的肉,如果還是沒有走出去,那又當如何?況且,況且現在,它對自己沒有一點惡意,並且還在領著自己朝著希望之門走去。還有,殺了紮巴,這深淵中,這黑暗中,這失去了時空的時空中,隻有自己一個……

蒙格翔一時不敢再往下想。

正在這時,前麵突然傳來一聲低低的短促的哼聲,估計,是某塊石頭絆了一下紮巴或是某個石坑崴了紮巴的腿,所以,它發出了一聲叫聲。

這聲叫,一下將蒙格翔剛才所有的想法,給叫得如一隻隻鳥兒般,撲嚕嚕全都飛進了黑暗;而那叫聲,似一盞燈,倏忽一下在蒙格翔眼前亮了起來:因為,這聲音,象征著生命!

是的,生命!

生命不是靠殺戮生命來獲得,她是一種共存的和諧。

於是,蒙格翔緊走幾步,伸手在紮巴身上輕輕拍了拍,既是給它以安慰,也是給自己以鼓舞和對剛剛產生的那種想法的懺悔。

紮巴在蒙格翔手掌觸碰上它的一刹那,雖然不由緊張得皮毛一緊,但瞬間便感激的放鬆了全身。轉過頭,對著蒙格翔,輕輕地“哼”了一聲,以示它沒關係,跟著它,它有辦法將他帶出這絕境。

蒙格翔突然就想唱歌,是的,想唱歌,為他這一瞬間的大徹大悟。於是,他就亮開了嗓子,唱起了他好久好久記得還是在執行任務時穿過那片沙漠見到綠洲,與缸子還有將軍他們一起曾唱過的那首奶奶教他唱的歌——

青青(那個)山,晶晶(那個)河

河邊山上有個小放牛

晶晶(那個)河,青青(那個)山

山下河邊有個俏姑娘

俏姑娘望著放牛郎

叫一聲,(哎呀呀吱咯棱噔呦)

牛哥今晚可有空

(幹啥)

有空咱倆去後山坡

後山坡,後山坡,

後山坡那邊有個暖窩窩……

可蒙格翔那個“暖窩窩”剛唱出口,不想,“呼啦啦”,一片響聲不知從哪裏,似從上,卻又似從前後,反正一片,逆著他的歌聲,直向他飛來。

紮巴一聽這聲音,“嗷”一聲,向前躥去。

“不好!”

蒙格翔準備隨著紮巴向前逃去的腳還沒邁出,突然,臉上就被什麼狠狠地咬了一下,等他本能地揮手去撲時,撲到的,卻是翅膀扇起的一股風。

翅膀?

啊,尖齒蝙。

遇上尖齒蝙了;蒙格翔在隊伍上受訓時,曾聽說過這種動物,它們群居在陰暗潮濕的石罅中……

來不及再想,蒙格翔肩上臉上又被狠狠地咬了幾口,除了疼痛,耳邊便隻剩了一陣陣的“呼呼”聲和尖齒蝙的叫聲。讓人感到一種動魄驚心的恐懼。為了減少被襲的機會,蒙格翔緊靠石壁,雙手抱頭,蹲在地上,任那些尖齒蝙或從耳邊飛過,或在臉上手上臂上咬噬。一片風聲,一片叫聲,如風沙,如暴雨,如車鳴,如銅鼓……如永遠也傾瀉不完的黑暗,一瓢瓢,一桶桶,一道道,一卷卷,一條條直向蒙格翔兜頭潑著,迎頭裹著,披頭拍著;直潑的裹的拍的蒙格翔連最初的驚懼和疼痛,也隨著這聲響,一起在穀中彌漫了起來。

“分隊長,”蒙格翔在心底裏不由叫了一聲,“我再也……”

且慢,是什麼聲音?腳步聲!

是的,是腳步聲。

但不是人,而是——紮巴。

紮巴一邊張著豬嘴,對迎麵襲來的尖齒蝙咬著,一邊向蒙格翔跑了回來。

在蒙格翔失去知覺的前一瞬,他感到一種軟軟的肉肉的東西覆上了他的頭頂,護住了他的全身。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小時,也許是幾天,反正醒了過來的蒙格翔眼前仍是一片黑;但在這黑中,他卻感到有一種溫暖,正包圍著他。

是什麼?

蒙格翔伸手摸了摸。

這一摸,使他的意識一下全恢複了過來。

豬肚!

是的,是豬肚,是紮巴的肚子。

原來,他一直蜷伏在紮巴的肚子下。

聽聽,早已沒有尖齒蝙的叫聲,有的,隻是紮巴的呼吸和不時地嚼一下嘴巴的“吧唧”聲。

也許是蒙格翔的手觸到了它,紮巴渾身抽搐了一下,但隨即便放鬆了下來,接著,一股腥味撲進了蒙格翔的鼻腔:哦,剛才紮巴吧唧的嘴巴,原來是在咀嚼著那些尖齒蝙;這倒也好,它吃飽了,便不會對他產生——蒙格翔想到這裏,不由想抬起胳膊狠抽自己一個耳光,因為如果這頭野豬想將自己充做食物,他現在還能在這動著腦筋想著這些嗎,不說它早將自己撕碎了,就那尖嘴蝙,恐也早將自己變成了一堆白骨!

紮巴伸出舌頭舔了一下蒙格翔,然後站了開去;黑暗中,蒙格翔清楚地看見,它那雙小眼睛裏,充滿著期望——期望他能站起來!

站起來!

蒙格翔努力地動了動腿,還好,能動。於是,他兩手著地,背靠石壁,開始撐著站起來。

可是,不知是昏迷得時間久了,還是那些尖齒蝙的毒素還在他體內作著怪,剛剛要站起來的蒙格翔,突然頭一暈,又癱了下去。

紮巴一見,馬上上前,用它的豬嘴,拱了拱蒙格翔,示意他再努力一次。

蒙格翔便再次努力……

終於,蒙格翔站了起來。

紮巴不由一如它往常那樣,興奮得前腿著地後腿騰空然後再後腿著地前腿騰空地歡蹦了兩下,這才轉過身,一邊哼哼著,一邊繼續往前走去。

走了兩步,紮巴回過頭,看著蒙格翔。

一股熱血直上蒙格翔的心頭——他艱難地邁出了一步,一步,又一步……

於是,黑黑的深淵罅穀中,開始上演一幕別人永遠也看不到的人獸悲情劇——蒙格翔手扶著紮巴,紮巴導引著蒙格翔,一人一獸,像一對相依為命的兄弟,蹣蹣跚跚,向著無盡的盡頭,一步一步地走著。感覺不到渴,感覺不到餓,感覺到的,隻是無邊的黑暗;但這黑暗中,卻有著紮巴的喘息,有著蒙格翔的喘息。有了這喘息,就永遠昭示著這個古老的沒有陽光的地帶,有著生命的存在!

有了生命,就有希望;有了希望,這黑暗,就如潮一般從蒙格翔和紮巴眼前,一浪浪退去,退去……

雖然,剛剛退去的黑暗,又被新的黑暗所替代。

“嗷——”

紮巴突然發出了一聲叫聲。

叫聲將眼睛腫得隻有一條縫的蒙格翔驚得不由一睜。

一睜,便突然看到前麵仿佛星星般的亮著一點亮光。

亮光!

蒙格翔立即迎著那亮光奔跑起來。

“啊……”

啊,出來了,出來了,終於出來了。

蒙格翔摟著紮巴,涕泗橫流。

紮巴拱了拱蒙格翔,然後轉過身,向四野望去。

這是一麵山坡,坡上布著石塊……石塊,這石塊怎麼有些異樣,看上去,是一個字,對,是一個字。

什麼字?

路?

踏?

像,又都不像。

突然,蒙格翔一下清醒了過來——

“分隊長……”

“沒有了?”公務員抬起頭望著顯然仍沉浸於故事中半天沒有說話的首長。

首長輕輕地點了點頭。

可公務員突然笑了起來。

“笑什麼?”

“首長,你蒙人。”

“嗯?”

“你想啊,首長,那些熊、豹、猞猁、棗金雕可都是野豬的天敵呢,它們怎麼能在一起?還有,你說的那些動物,我根本就沒聽說過呢。還有,還有那紮巴野豬,你一會說它是條花豬,一會又說它是條紅豬,可我想,野豬應該是黑毛才對。”

“這——這個……我的爺爺也許是爺爺的爺爺就是這樣說的。但對那豬毛的說法,我卻是知道沒錯,一至六個月大的野豬,身上是有土黃色條紋的,看上去,就像花豬,兩個月到一歲大的野豬,毛色則是紅的,隻有一歲大以後的成年豬毛,才是黑的。而且我不是事先就申明了麼,這是故事,也就是你們說的小說,不是科普作品。”

“不是科普作品也不能瞎謅著來蒙人呀。”

“誰蒙了?你這——”

“好了,好了,沒蒙人,”看著首長一臉認真的表情,公務員隻好放棄自己的那個拗勁,笑著說,“等明兒我寫出來,拿去讓千千萬萬個讀者看看,到底……”

“嗯?”

公務員舌頭一打彎,將到嘴的“是蒙不是蒙”給咽了回去。

這時,又一架飛機,正無聲地劃過窗前;良久,才傳來一陣轟然之聲。

隨著這聲“轟”響,前麵大山中,警衛連戰士正向這邊急步跑來——例行的晨練結束了——

“一,二,三,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