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下)(3 / 3)

見兩人都有些怪怪地看著這邊,蒙格翔知道他們為什麼“怪”,於是,忙將兩臂從巴美嘸和通古特肩上拿了下來。可他剛要邁步,不知是假的有意還是真的無意,一抬腿,竟然又一次踢到了一塊凸坷上,一個踉蹌,險些沒跌倒,嚇的孜克在這邊本能地張了一下手,要去攙扶。但他畢竟是遠了,通古特則就在身邊,於是,通古特一伸手,又扶住了他;巴美嘸則仍與原先一樣,扶住了他的另一臂。

蒙格翔感激地對通古特笑了一下,然後邊走邊與孜克打著招呼:“你來啦。”

孜克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喀旺則早已沒有了往年的那種醋意,轉過身,將孜克帶來的幹肉拎起來,放到那棵樹蔸上,伸手打開。

於是,四個人誰也不再言語,圍蔸而坐,開始默默地享用起這一天中的最後一餐。

正吃著,景噦珞過來了,懷裏不知掖著塊什麼,邊走邊往外掏著。

到了近前,他們才發現,原來景噦珞往外掏出的,竟是一塊熟肉。

這可是久違了的!

大家忍不住地抬頭一齊望向景噦珞,意思是你這是從哪弄來的?

景噦珞似乎想吊一下人們的胃口,抿著厚嘴唇笑了一下,然後隻說了一個字:“吃。”便率先撕下一塊送進了嘴裏。

其他人見景噦珞並不想多說,也不再問,全都伸出了手;尤其是蒙格翔,他可是好久沒有吃到熟的東西了,雖然其他幾個人也好久甚至比他還要久地沒有吃過,但他畢竟不是一直生活在這片高原叢林中,所以,對熟的食物的感覺,比他們更為強烈。

隻剩下最後一小塊了,景噦珞望也沒望別人,伸手抓了過去;但這次,他沒有送進自己的嘴裏,而是遞給了通古特。

通古特在幾個人的目光中,紅了紅臉,接過去,輕輕地咬了起來。

見此情形,巴美嘸望了一眼蒙格翔,又去望景噦珞,然後,臉上便多了一層曖昧的表情;但她沒動聲色,隻是瞟了一眼自己的男人喀旺,裝著不經意地開始收拾一些落在地上的骨頭——如果不將它們揀起來扔到別處,晚上恐其他野物聞著這氣味來到這裏,那樣的話,巴美嘸一個人在樹上帶著孩子,怕有危險。

見巴美嘸去扔骨頭了,景噦珞這才說:“剛才我到籬莊去了。”

“去了?”

幾個人同時瞪大了眼睛。

“你們猜我碰上了誰?”

“誰?”

“巴美嘸的娘。這肉,就是她給的。”

“她給的?”

“是的,她沒敢靠近我,隻是對藏在樹後的我招了招手,然後放在那,就回了。”

“哦——”

幾個人都歎了口氣。

但接著,每個人臉上又多了一層凝重:她怎麼知道我們就在這附近;既然連一個老太太都知道了,那籬頭焉能不知?

凶險!

幾個人幾乎是同時想到了這個詞。

景噦珞沉吟了一下,望著幾雙一齊望著他的眼睛,想想揮了一下手,道:“沒那麼嚴重,先不要將這個事兒說出去。”

孜克眼睛就黯了一下,但接著又亮了,說:“那我們就回去吧。”

回去?

大家就又望向他,不知他是說回到他們的那片林子去還是指回到籬莊去。

“既然籬中都知道景大哥並不是惡魔,也就是說,都知道我們仍還活著,就在這片林中,那不如我們索性就回去。”

“可籬頭……”喀旺剛說到這,巴美嘸過來了,但他隻是頓了一下,接著又繼續說著自己的擔心,“籬頭會放過我們嗎?”

這個,誰也不敢保證。

蒙格翔並不清楚籬莊中的是是非非以及籬頭的霸道,於是,他建議,可以讓他與景大哥試著到籬中去探探情況,然後回來再計議。因為他們倆不是籬中人,現在籬莊都知道他們不是魔,說不定對他們會格外感興趣,想與他們交流交流;再說,蒙格翔早就有過一次與他們交流的“拳頭”機會。

看來,也隻有這樣了。

景噦珞見幾個人都互相望了一眼後,沒有提出反對,便轉向蒙格翔點了點頭。

“今晚就去?”

蒙格翔說完,用眼睛征詢著景噦珞。

景噦珞則皺了一下眉,沒有立刻作答,隻是默然地轉過身,向自己的樹林走去。

幾個人迷惑不解地望著他的背影。

走了十幾步,景噦珞突然轉過身來,站在那,說了聲:“今晚就去。”

晚上說晚就晚了。

蒙格翔與景噦珞輕車熟路地便來到籬莊前,但他們沒敢貿然進到籬中,先是在樹林邊觀察了一會。看來現在籬頭早已知道這林中並沒有什麼惡魔,一切都是人在所為,因此,撤了原先設在籬莊前的祭壇,增派了一些護丁。

這些護丁有些景噦珞認識,有些,則不熟悉。當然,隻是他熟悉他們,他們可不認識景噦珞;即使認識,也隻是認識“惡魔”。

沒有祭壇的火光,要想摸進籬中,對一般人來說,還真的不是很容易;但對行伍出身的景噦珞和蒙格翔,卻是馬尾拴豆腐——不值一提。

通過一會兒的觀察,掌握了護丁來回巡走的規律,兩人幾個兔起鶻落,就到了籬前,借著草叢掩護,很快就躲過了護丁的守護。

由於景噦珞經常摸進籬中,所以,對裏麵的小巷雖然不是十分清楚,但對經他手救出的每一個男女家庭所在的位置,他還是非常熟識的。

兩人一個手勢,一個眼神,避開行人,輕起腳,慢踏步,人不知,鬼不覺,首先來到了通古特的家,因為一則通古特剛剛才被“擄掠”不久,他們應該向她的家人報個平安,二則,她家在莊頭,便於進出。

屋裏亮著燈,透過窗戶,景噦珞看見通古特父親在那切著也許是白天捕獲到的獵物的肉,母親則在一邊幫著一會遞刀,一會遞繩,然後兩人一起將那肉串起來,掛在壁上,以便等全部串好後一起拿到閣樓上的窗外晾起來。

景噦珞指了指前麵通向主道的巷子口又指指蒙格翔,意思是讓蒙格翔注意那邊來人,同時提醒他也別讓那邊來人發現了他自己。見蒙格翔會意地點了下頭,他這才一貓腰,躥到了門前;一伸手推開門,徑直闖了進去,隨即,又將門關上了。

對著門口正在串肉的通古特父親,突然聽到一聲門響,接著平白無故地見到闖進來一個人,頭發長的連整個臉幾乎都遮了,隻露一雙眼睛在那閃著光,而且一進來便十分緊張地將手豎在嘴邊示意他不要出聲,一時竟怔在那僵了。

背對著門的通古特母親聽見響聲抬起頭來,看見通古特父親那副既訝且驚的表情,不由疑惑地扭過了頭。

而一扭過頭來的母親見屋子裏突然闖進了一個陌生怪人,不由手一抖,正串著的一塊肉就掉落在了地上;而在肉掉落在地上的同時,她的一聲尖厲的叫聲,也劃破了屋門,衝到了籬莊的上空。

“啊——魔——”

“魔!”

“魔!”

“魔!”

一籬中人,全是這一個字的聲音。

人們雖然知道了原來的惡魔其實不過是一個人,一個外族人,一個不知來自哪裏的野人,但真的聽到這個字,或者說,真正聽到這個人現在就在籬中時,人們在呼叫的同時,心中還是夾著幾分膽怯和恐懼的,就像有過一次掉進水裏,第二次再見到水時心裏不免會打一個寒戰一樣,所以,誰也不敢輕易出來;當聽到通古特母親那聲尖厲的“魔”叫後,首先跑過來的,卻是巡夜的護丁,而不是離她家最近的鄰居。

但當護丁快要接近通古特家時,還是有些龜縮,誰也不敢上前。以往有關“魔”的概念,在他們腦中,早已根深蒂固——“深”得叫他們站在那裏,心裏“咚咚”地一個勁跳,“固”得他們連氣似乎都喘不過來。

而就在這一“深”一“固”之間,景噦珞和蒙格翔一前一後,如風一般卷進了夜色中,眨眼沒了蹤影。

當通古特母親一聲驚叫破喉而出時,景噦珞急步上前,還試圖阻止,邊伸手去捂她的嘴,邊道:“是通古特讓我來的。”

可不想,他不說則已,一說,通古特母親叫得更加響了,尖厲中伴著無與倫比的恐慌,以至於通古特的父親在她的叫聲中,幾乎駭得要暈倒在地。

景噦珞知道如果再這樣繼續待下去,與她說道理已不可能,隻好一個抽身,退回到門口;而蒙格翔在通古特母親發出驚叫的同時,一頭衝了進來(這也是通古特母親叫得更響和父親幾至暈倒的真正原因),原準備進去助景噦珞一臂之力,將這叫聲掐斷,因為憑他的本領,要想讓一個手無寸鐵的籬中女人發不出聲,那是手到擒來。可被退到門口的景噦珞猛地一把拉住,然後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跑;好在,景噦珞的那一拉,蒙格翔立即心領神會,隨著他向籬外逃去。

由於目標小,加之天又黑,還有,人們對惡魔的懼怕心理,因此,雖然整個籬莊都在叫著抓“魔”,可真正見到這兩個“魔”的,卻誰也沒敢上前,所以,景噦珞和蒙格翔輕而易舉地便逃離了籬莊。

等到籬頭亮起火把,組織起護丁再追出來時,景噦珞和蒙格翔早就進入了林子。

兩人雖然輕而易舉地逃進了林子,但景噦珞的驚嚇程度,一點兒也不比遇見他們的那些籬莊護丁輕。因為人們對惡魔越是恐畏,則越是恨之。也就是說,如果萬一他們落到了這些護丁手中,則會死無葬身之地,盡管蒙格翔是籬人們所認識的“拳頭”,也未必能幸免於難。隻是,蒙格翔卻還沒有意識到這點。因此,等到確信後麵沒有人追蹤,景噦珞招呼他說“不用跑了,他們不敢進這林中的”時,他仍有些不理解地瞪著景噦珞。

“為什麼要跑?”

望著蒙格翔那副表情,景噦珞想笑,但忍了,想想說:“不為什麼。”

“不為什麼為什麼要如此倉皇?”

“你如果要是掐死了通古特的母親,通古特會放過你嗎?”

“誰說要掐死她了?”

景噦珞並不搭腔;但蒙格翔先自矮了聲音。因為他也知道,如果在那種情況下出手,憑他的本能,下手是會不知輕重的。

見蒙格翔不再對他抱怨,景噦珞望了一眼天空,然後張了張嘴,剛要說什麼,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嗥”叫。

“狼!”

兩人同時將眼睛轉向叫聲傳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