瑣記(2 / 3)

初進去當然隻能做三班生,臥室裏是一桌一凳一床,床板隻有兩塊。頭二班學生就不同了,二桌二凳或三凳一床,床板多至三塊。不但上講堂時挾著一堆厚而且大的洋書,氣昂昂地走著,決非隻有一本“潑賴媽”“潑賴媽”,英語Primer的音譯,意為初級讀本。和四本《左傳》《左傳》,即《春秋左氏傳》或《左氏春秋》,相傳為春秋時左丘明所撰。是一部用事實補充、解釋《春秋》的書。的三班生所敢正視;便是空著手,也一定將肘彎撐開,像一隻螃蟹,低一班的在後麵總不能走出他之前。這一種螃蟹式的名公巨卿,現在都闊別得很久了,前四五年,竟在教育部的破腳躺椅上,發見了這姿勢,然而這位老爺卻並非雷電學堂出身的,可見螃蟹態度,在中國也頗普遍。

可愛的是桅杆。但並非如“東鄰”的“支那通”“支那通”,支那,古代佛教經籍中對中國的梵語譯稱,近代日本亦稱中國為支那。支那通,指研究和通曉中國情況的日本人。這裏是諷刺安岡秀夫。他在《從小說看來的支那民族性》一書中,說中國人“耽享樂而淫風熾盛”,連食物也都與性有關,如喜歡吃筍,就“是因為那挺然翹然的姿勢,引起想象來”的原故。參看《華蓋集·馬上支日記》。所說,因為它“挺然翹然”,又是什麼的象征。乃是因為它高,烏鴉喜鵲,都隻能停在它的半途的木盤上。人如果爬到頂,便可以近看獅子山,遠眺莫愁湖,——但究竟是否真可以眺得那麼遠,我現在可委實有點記不清楚了。而且不危險,下麵張著網,即使跌下來,也不過如一條小魚落在網子裏;況且自從張網以後,聽說也還沒有人曾經跌下來。

原先還有一個池,給學生學遊泳的,這裏麵卻淹死了兩個年幼的學生。當我進去時,早填平了,不但填平,上麵還造了一所小小的關帝廟。廟旁是一座焚化字紙的磚爐,爐口上方橫寫著四個大字道:“敬惜字紙”。隻可惜那兩個淹死鬼失了池子,難討替代討替代,即找替死鬼。舊時迷信認為橫死的人所變的“鬼”,必須設法使別的人也以同樣的方式死亡,這樣他才得投生,叫“討替代”。,總在左近徘徊,雖然已有“伏魔大帝關聖帝君”鎮壓著。辦學的人大概是好心腸的,所以每年七月十五,總請一群和尚到雨天操場來放焰口放焰口,舊俗於夏曆七月十五日(中元節)晚上請和尚結盂蘭盆會,誦經施食,稱為放焰口。盂蘭盆,梵語音譯,“救倒懸”的意思,焰口,餓鬼名。,一個紅鼻而胖的大和尚戴上毗盧帽毗盧帽,放焰口時,主座大和尚所戴的一種繡有毗盧佛像的帽子。,捏訣捏訣,宗教迷信,和尚道士念經誦咒時的一種手勢。,念咒:“回資羅,普彌耶吽!唵耶吽!唵!耶!吽!!!”這些是《瑜伽焰口施食要集》中咒文的梵語音譯。

我的前輩同學被關聖帝君鎮壓了一整年,就隻在這時候得到一點好處,——雖然我並不深知是怎樣的好處。所以當這些時,我每每想:做學生總得自己小心些。

總覺得不大合適,可是無法形容出這不合適來。現在是發見了大致相近的字眼了,“烏煙瘴氣”,庶幾乎其可也。隻得走開。近來是單是走開也就不容易,“正人君子”者流會說你罵人罵到了聘書,或者是發“名士”脾氣發“名士”脾氣,這是顧頡剛挖苦魯迅的話,當時他們同在廈門大學教書。參看《兩地書·四十八》。,給你幾句正經的俏皮話。不過那時還不打緊,學生所得的津貼,第一年不過二兩銀子,最初三個月的試習期內是零用五百文。於是毫無問題,去考礦路學堂礦路學堂,全稱江南陸師學堂附設礦務鐵路學堂。創辦於1898年10月,1902年1月停辦。去了,也許是礦路學堂,已經有些記不真,文憑又不在手頭,更無從查考。試驗並不難,錄取的。

這回不是It is a cat了,是Der Mann, Das Weib, Das Kind這是初級德語讀本上的課文,意思是:“男人,女人,孩子。”。漢文仍舊是“潁考叔可謂純孝也已矣”,但外加《小學集注》《小學集注》,宋代朱熹輯,明代陳選注,舊時學塾常用的一種初級讀物。內容係輯錄古書中的片段,分類編成四內篇:《立教》、《明論》、《敬身》、《稽古》;二外篇:《嘉言》、《善行》。。論文題目也小有不同,譬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論》,是先前沒有做過的。

此外還有所謂格致格致,“格物致知”的簡稱。語出《禮記·大學》:“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清末曾用“格致”繞稱物理、化學等自然科學學科。,地學,金石學,……都非常新鮮。但是還得聲明:後兩項,就是現在之所謂地質學和礦物學,並非講輿地和鍾鼎碑版輿地,這裏指地理學。鍾鼎碑版,指古代銅器、石刻;研究這些文物的形製、文字或圖畫的,叫金石學。的。隻是畫鐵軌橫斷麵圖卻有些麻煩,平行線尤其討厭。但第二年的總辦是一個新黨新黨,指清末戊戌變法前後主張或傾向維新的人;這裏指當時礦務鐵路學堂總辦俞明震。,他坐在馬車上的時候大抵看著《時務報》《時務報》,梁啟超等人主編的一份旬刊,是當時宣傳變法維新的主要輿論工具之一。1896年8月創辦於上海,1898年7月停刊。,考漢文也自己出題目,和教員出的很不同。有一次是《華盛頓華盛頓(G.Washington, 1732—1799),美國第一任總統。論》,漢文教員反而惴惴地來問我們道:“華盛頓是什麼東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