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的落雪沒有因為將近年關而有一絲停歇的意思,放眼望去,白茫茫的景色蔓延開去,無邊無際,仿佛是沒有盡頭一般。這樣的大雪,我在大瓊十數年都未曾遇見過。饒是璟鈺的孩子出生的那一年,都不及此刻的十分之一。
我披了件通體比雪還要白的狐裘出了流音閣。溫雅原本要跟隨,卻被我婉拒了。我現如今的狀態,傷痛還未完全好利索,其實能出來溜達已實屬不易,難道還會有多餘力氣逃跑嗎?我隻是在屋子裏悶久了,需要透透氣,要不真的要憋壞了。
自從師兄走後,我已多日未曾出過門。一是因著頭上的傷勢沒有大好,不宜受風;二是因為我如今對塵世已是心灰意冷.......
在我未受傷前,我總想著要逃回大瓊,天遙還在那裏等著我,我不能對不起他的這份苦等。縱使北周有多少阻礙,縱使大瓊是多麼不盼望我回去,縱使這逃亡有再多艱難,我都從未放棄。可是,就是因為這次逃亡,在離大瓊最近的地方,也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逃亡中,我沒有鬥過北周的太子慕辰。他的馴馬官吹起的哨子讓我精心挑選的那個被我稱之為‘大勇’的精壯馬匹,毫不留情的將我從它身上扔了下去。這也直接導致後麵我死亡的消息傳回大瓊,而大瓊沒有人為我悲傷,沒有人想著將我的屍首帶回大瓊安葬。為了安撫天遙的情緒,他們在第一時間為他找了個替補新娘,那場本該屬於我的婚禮卻注定歸了別人......
我記憶中自己平生從未貪心過什麼,唯一所求不過就是能與所愛之人長相廝守。隻是這唯一的願望如今也終成空,我的生活似乎一下子失掉了所有色彩,就如這皚皚白雪一般,單調且乏味。
許是師兄將我生還的消息帶回了大瓊,前幾日,大瓊竟特遣使來周,意圖以荊楚五座城池換我歸還。是在補償我嗎?他們將天遙奪走了,卻想著讓我回去。我回去要如何自處?整日獨守閨中,從宮人們的嘴裏聽著他與新夫人是如何恩愛相守;聽著他因為娶了丞相的女兒仕途多麼通達;聽著他扔了折扇,毀了我的字畫,再不記得玉蘭吊墜的故事嗎?這樣光靠聽說的日子,我過夠了!
我孤身立於太子府中一處高台之上,茫茫天地之間,隻我一人遺世獨立。我站在即將沒靴的雪地中央,通體的雪白狐裘仿佛與天地融為一色,看起來孤寂清冷。
想到天遙,想到我所經曆的事情,心就開始抽疼。我手捂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眼睛許是被風吹得太狠,有些微的幹澀。我現在連眼淚都沒有了嗎?這樣的情況我不是應該哭的嗎?可是我連哭都懶得哭了。
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想來這個人定是故意放輕了力度,卻被我察覺。他一步一步上了台階,向著我身邊緩緩靠近。有人影映在雪地上,那人抬起手,運足了力道,掌風霹靂般向我襲來。我未有任何動作,任由著那人將我一擊斃命。可是他卻在將要落掌之時,生生的收了回去。
“為何不直接下手?這樣,也便解了你心頭大患。”我慢慢的轉過身來看向那人。
付綠蘿著了一身雪青色披風,在雪地中看起來甚是顯眼。她眼中略有驚異,“你竟知道有人襲擊你?”
“我雖然腦袋受傷了,可畢竟沒有被廢武功,你的舉動我還是能感知的。”
“那你為何不躲?”她疑惑。
“為何要躲?也正好給自己個解脫,沒什麼不好。畢竟死這件事,我自己是不好動手的。”
“你是如何變成了如今這幅模樣?”她走近我,與我並肩站在高台上。她難得對我露出擔憂神色:“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初見你時,你明媚,清麗,仿佛北周開春的第一支桃花般嬌豔。可是剛剛在台下看你,你病中本就消瘦,又穿了這麼一件不起眼的狐裘,仿佛是與這大雪融合。美則美矣,卻像是隨時都會被風吹化了一般。”
“難得你能誇我。”我扯了個不易察覺的笑容。
“合著你聽話隻聽半句嗎?”她似乎很是不滿。
“人世這樣辛苦,我總要撿一些順耳的話聽,不然都不知要如何自處了。”我將這個笑容加深。
“是啊,人世這樣辛苦,何必庸人自擾呢。”她說完這句話,低下頭去。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見白色呼氣隨風飄散。我隻顧著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卻忘了她亦是可憐之人。
“慕辰與你......依舊合不來嗎?”
“豈止是合不來,話都懶得說一句。”她無奈的聳聳肩,抬步要走下台階,卻忽然又轉回身來,伸手攙了我一把,我順勢跟著她一同走了下去。“他現在一門心思放在你身上,連府上的侍妾們都懶得理一下,就更別提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