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情懷 扇緣(1 / 1)

筆墨情懷 扇緣

那時候,我們都還沒見過電風扇,每年入夏,父親都會去供銷社裏買回幾把芭蕉扇,那被我們稱作芭蕉扇的其實是用棕櫚的扇形葉製成的。新扇子買回來,葉片還有些淺綠,扇起來也有絲絲清香。

因為家家戶戶都用同樣的扇子,扇著扇著就弄丟了,到了特別熱的那幾天,常常會急得團團轉也找不到扇子。於是,有一年初夏,父親將買回來的扇子逐個用毛筆在扇麵的右上方寫上家庭各成員的名字,可因為墨汁用水一擦就沒了,父親便點上煤油燈,將寫了名字的地方對準油燈的燈罩熏上幾分鍾,之後那扇麵的右上方便出現了一小片煙黑,這時候,再用濕抹布輕輕一擦,那原本以墨汁書寫的名字便成了空心字,比原來的墨痕更有立體感。那樣的過程在年幼的我看來,很像變魔術。我跪在長板凳上看父親坐在八仙桌前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寫。那會兒,我讀小學三年級,父親寫我們幾個小孩的名字時都用乳名,比如小蘭、小平,唯獨在我的小扇上寫著“紅兒”,可見父親對我是格外偏愛的。

那被熏過名字的芭蕉扇,再由母親以素色布條繞著扇沿逐一滾邊,這樣一來,那小扇既不易丟失又很耐用,而且它會成為我向其他孩子炫耀的道具,因為整個村莊隻有我父親會寫毛筆字,也隻有我父親會用這麼聰明的辦法來熏字。

如此快樂的夏季,一轉眼便重複了好幾回,在我讀初二的那年,家裏買了一台電風扇,此後,家家戶戶基本上都有了電風扇,我們也從此結束了盛夏時節,拍著小扇睡在穀場上看流星的歲月。

後來,我去縣城裏讀師範,之後做了幾年老師,再之後因為迷戀書畫,又去大學裏讀了書法專業,從那以後,便很喜歡在扇麵是作書作畫,我相信這緣於年幼時愛看我父親在扇麵上熏字。九三年的時候,我用小楷寫了兩個扇麵參加五屆中青展,居然入展了,那是我第一次投稿。九七年的時候,全國首屆扇麵書法展,我獲獎。

那會兒,我特別想讓我父親分享這快樂,可惜他已病逝好幾年了。九三年的冬天,我父親的肝病嚴重惡化,寒假裏,我和兩個弟弟趕回家,父親總是裹一件棉大衣,蹲在牆角用小柴爐燒水,因為肝病會傳染,鄉下的浴池已不讓他去洗澡,而肝病到了晚期,造血功能退化,他的身體已經嚴重供血不足,皮膚表層老化,全身都奇癢,所以他不停地燒水,然後用熱水燙洗全身。他的身體枯瘦,但腹部卻因為肝硬化變得腫脹,我們在報上找到一些可以治肝病的方子,便湊錢去買藥,但已無力回天。

那個冬天,有些陰冷,父親的小柴爐總也燒不旺,他便找了一把破的芭蕉扇不停地扇,在他的扇動裏,我常常淚濕心河。人最為淒涼的莫過於無能為力地看著自己的親人一點一點地滑向死亡。

有時候,我會這樣想,若是我父親現在還健在,那該多好!我會擇一把質地優良的紙扇,一麵用小楷寫上《愛蓮說》,另一麵畫上荷花(因為我母親名“荷蓮”),讓他搖著紙扇在老朋友們麵前很得意地誇耀。若真能這樣,那該是我最無上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