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昏黃的月輪在傍晚五點鍾就貼在白色的天穹上,而夜色直到七點過後才從羅霄山脈黝黑的山巒線際向著衡城緩慢而深沉地漫延過去。等到夜幕掩蓋整個城市,衡城就沉淪到糜爛的夜生活中,並隨著夜色的延展向更陰森,更晦黯處滑落。
進入夜晚之後,衡城分裂出兩個世界;一個是光怪陸離,紙醉金迷的娛樂空間,那裏聚集著無數紅男綠女,肆意地釋放狂亂的欲求,忘我地攪混,以至其中的空氣都帶著穢亂的膻腥味道。另一個則是被人遺棄的隱沒在霓虹燈光之外充溢著隱晦、罪惡、肮髒的城市犄角旮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便是城市中的流浪者。
二號大橋東岸橋下那三個涵洞便是衡城市民遺忘的角落之一。
這時,一個老流浪漢進入二橋東岸的夜袍內,扛在背上的蛇皮袋鼓鼓囊囊,壓著他瘦恢恢的軀幹,拖著殘廢的右腿,使得他的背影蒼老而蹣跚,在融合進昏黑隱晦的背景後,倒也十分吻合了透著頹廢陰鬱氣質的二號橋夜景。
其實今天他心情不借,因為在高檔飯店的垃圾箱裏翻撿了一隻完整的蒸雞和兩條動了幾筷的鮭魚,更妙的是竟然被他撿到了半瓶洋河酒。“好鬼仔,老子提前過年了嘿。”老流浪漢樂壞了,就想著回到二號大橋涵洞裏和那個結伴流浪兩年的老友喝酒吃雞吃魚。
當他走到離橋洞十米的地方抬起頭來,借著昏暗的月光,看自己和那老朋友睡覺的地方,此刻,凸起黝黑又老高的一陀,還不停的蠕動,心裏奇怪:咯個老鬼在幹麼子囉?睡個覺都不安分,窩在被子裏還能玩?看我不上去踢他一腳。
老流浪漢踱到橋洞裏,來到老鬼身邊,這時聽到被團裏傳出“嗬吱,嗬吱!”,像**者著捧著一盤食物狠狠吞噬的聲音。
難道老友在吃獨食?又想不對,那一副病奄奄的身體,平常走個路要不散架就燒高香了,哪有力氣搞出這麼大的動靜?被窩裏頭肯定有別人。難道老鬼找個婆子玩?“哼!該死的,在我外麵辛辛苦苦地幫搞東西吃,你倒好,這屋裏尋快活。氣死我了!”老流浪越說越來氣,大罵道:“搞麼子鬼!**?我叫警察來抓你們!”。就丟開蛇皮袋,彎下腰去揭被子。手抓被角,猛地向上一掀,嘴裏說:“我倒要看看你搞了個麼子老妖精?”
被子揭開了,最先是好大一股血腥味象堵牆似的騰上來,熏得老流浪漢反胃,後看被子裏的人,確實是兩個疊在一起,被壓在下麵的人,單看體形老流浪漢就再熟悉不過了,就是他的老友。
另外一個人是誰?……。他沒看清楚就是模糊地感覺到有一張血淋淋的臉對著他發出“嘶嘶嘶……”的怪聲。
在月光輝映下那張血臉上的兩隻眼睛如同紅燈泡般的,閃著詭異的紅芒。
就這樣,老流浪漢在這一刹那所見的場麵是:他同伴腦袋歪一邊,脖子上冒出大片血跡癱在地上,而壓在老鬼身上的由白色和血色拚接成的臉正猛地抬起來對著他!好家夥!這要不是鬼還有麼子樣子象鬼?!
老流浪漢的蛇皮袋子掉在地上,一口氣堵在咽喉處上不得,下不得,腦子裏瞬間空白,整個人僵直了,隻覺得背心突然貼上了一大塊的寒冰,冷氣刹時竄遍全身,連腳趾頭都冰涼的。一個人要十個魂的話,他算嚇丟了七,八個魂吧。
而殘餘的兩絲遊魂,也在腦門頂飄蕩,吊著他半口生氣,哀叫一聲,“我的個姥姥呀!”轉身就逃,還虧得剛才在大飯店的垃圾箱裏翻出的那半隻“香脆豬腳”給了他體力,跌跌撞撞地跑出涵洞,眼淚鼻涕全流出來。
直到跑進橋邊的解放大街上才感覺一顆心回落到身體裏。這條大街是衡城有名的夜市,此刻燈光明亮,行人摩肩接踵,喧囂熱鬧,這份場景跟兩百米外的二號大橋東岸涵洞比較,絕對是“冰火兩重天”。老流浪漢混入人流當中如同穿越地獄重回人間,殘存的生命還有苟活的希望。
那張衰老的桔皮臉汗水淋淋,一副惶惶不可終日的神色,跟擦身而過的攘攘人群截然迥異,但對於正銷魂於夜生活的紅男綠女們,擦過他們身邊的老流浪漢是透明的,是不存在的。
老流浪漢冷不丁地和一位衣著鮮亮的青年男子對撞了。那青年摟著位濃裝豔抺的少女,惡狠狠地罵道:“老東西!走路沒長眼,敢撞老子,老子明天開車撞死你!”
無知少女發出“格格格”地又嗲又傻的笑聲。
耷拉腦袋隻顧走路的老流浪漢根本不知道剛才發生什麼事,木然地看著青年,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趕快到44號樓去,隨他們要多少錢我都住進去,壓壓驚,平安地渡過今天晚上,就算我祖宗積了點德,保我大難不死。”
……。
衡城市中央區域有一幢爛尾樓,就像貴族樓宇中間杵了個乞丐。它的出現代表了一個時代的沒落,那些權力,貪欲構建的利益金字塔一旦崩塌,遮蓋的醜陋麵目就像陳年沉屍,從水底浮出,這幢爛尾樓就是其中一具巨大,猙獰的腐屍,掛在衡城人的眼中,諷刺性地嘲弄著表麵上看似繁華如錦,盛世華都般的中南地域最大城市的浮誇與虛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