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七八人,女子五六人,洋洋灑灑地圍坐在矮桌一圈,飲酒輕笑、鶯燕啼囀,迷亂的近乎難以入目。
唯有柳芫坐在稍遠些的軟榻上,一人淺飲,眼中有幾絲不耐和抗拒,又不好發作的樣子。
這時,李遠之攜了壺酒水,搖搖擺擺地站起來,走到他身旁,嬉笑著:“柳兄為何如此嚴肅?既然來了這軟香溫玉之地,就該放鬆享受享受才對。”
柳芫皺了眉頭:“多謝李兄相邀,隻是家中還有瑣事,不可沉醉此地。”
李遠之依舊笑著,倒了杯酒遞給柳芫,誇讚道:“柳兄果然還是原先的模樣,正直不阿,同我們不是一路的,飲了這杯,若是不願,便請先行離去吧。”
柳芫不疑有他,一口飲下。
居然如此,果然如此。
他們的對話與柳笙聽到的完全相反,這原本就是個誤會。
我站在柳笙的回憶裏,看得分明。
這一杯下肚,柳笎似是不勝酒力,很快便醉倒在地,聲音低沉:“我果真不適合來青樓這些地方,今日,多謝李兄與諸位的好意了。”
李遠之扶著他,耳語道:“你小妹可是日夜流連這裏,當兄長的,怎還能差於妹子?”
柳笙一把將他推開:“胡說,怎麼肯能,小妹的事情我全都知曉,她怎麼會來這裏!”
李遠之笑笑:“那你說,她身上的錢,是從哪得來的?”
“她曾說是在大戶人家裏幫工,我自然是信她的,你便是說再多,都無用了……”說完,便昏睡過去。
李遠之上前探了探,見他果然沉沉睡去,便飛快地朝矮桌那裏使個眼色。
一群人,聲色犬馬,滿屋狼藉。
忽擁一下,紛紛擠了過去,強拉著柳芫起身,偽造成他還清醒的假象。
絲竹之聲亂耳,李遠之問得下流,其中一人便仿冒柳芫答話,言語露骨,不堪入耳。
確是那聲音與柳芫有幾分相似,再加上眾人幫襯,糊弄過去柳笙,也並非不可能之事。
何等拙略的手段,我扶額喟歎,真是沒有半點技術含量。
其實柳笙如果很仔細的去聽,是能夠聽清的,若是她肯上前來,看清所有的一切,也就不會變成這樣。
這不過是李遠之使得點小伎倆罷了,他故意在柳笎講話時,弄出些大的聲響混淆視聽,又加上當時場景的混亂嘈雜,柳笙離得甚遠,且滿心的疑慮與不解,這才造成了誤會。
在我看來,李遠之用得是非常沒水平的手法,正常人哪裏會上這種當,可偏偏柳笙是個一根筋的,還真就中計了。
她瑟縮在最遠處的屏風後,任眼淚傾覆,無聲無息。
那模樣,比悲傷更為悲傷,比絕望更為絕望。
好像透明的氣泡,一碰就會碎掉。
一麵屏風如頂天的高山群峰,將溫暖如春的包房隔絕成了兩個世界,一邊語笑喧闐、人聲颯遝,一邊悲愁垂涕、烏雲密布,一黑一白,再難相合。
我從她記憶中抽身而出,喚醒她:“柳笙,你怎麼會那麼天真的就認定了柳笎的錯呢?你所認為的,不過是個誤會而已。”
她別過頭說:“我不信,你一定是騙我的。”
我搖搖頭:“騙你對我來講,有什麼好處呢?”
她不回答,捂著臉,一聲不吭,無言地抗拒著。
真是個執拗的姑娘,我歎息:“你若想看,我可以重現當日的場景,你便知曉,我所言是真是假。”
她閉閉眼,片刻後說:“好。”
我再次進入她的腦海,領著她看遍過往。
今既不如昔,後當不如今。
眷眷往昔時,憶此斷人腸。
待一切結束,柳笙無言呆坐了許久,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她才動了動嘴唇,顫抖地開口:“哥哥他,現在如何了?他在哪裏?”
我歎口氣:“他在一場大火中失去了雙腿,現在不知是否還活著,你若想見他,我帶你去。”
柳笙合了合眼,頓頓道:“我自然是要去的,隻是在此之前,我要去找李遠之,問問他究竟為什麼,要如此對待我,對待哥哥。”
“可是柳笎他……”我急切道:“他或許等不了太久……”
“我……現在沒有臉見他……”她的聲音淡的幾乎不可聞,哀痛的、苦澀的,難以言喻:“沒弄清真相,我如何見他……”
“也罷。”我無可奈何地說:“一切都隨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