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之境
文化
作者:王建玉
賀軍的作品,從畫麵看,有兩點令我很有興致:其一就是他技藝高超。顯然,他是接受美院油畫專業寫實訓練者中的翹楚和超越者,象、形、色、物,怎樣畫,對他而言,信手拈來,揮灑自如,淋漓酣暢,畫麵讓他做得天衣無縫,渾然一體,大有先哲所揭示的有無相生、陰陽衝和的氣象,可謂言中有象、文辭成章,很耐人尋味;其二就是他想要表達的。對以衝突、意外和對抗所填充的現代商業社會運行狀態敏感而又警覺,他既身在其中,又欲冷眼旁觀,動與靜的轉化,混亂與平和的博弈,就成了伴隨他的畫麵長久流淌的氣息。他的表達又是直率的,畫麵內容的直陳與繪製筆跡的直露一樣,沒有含糊,瀟灑利落,意義邊界清楚,直白易懂。
賀軍想表達的,對當下的人們而言,往往也是共有的心結。如何在希望與現實之間平衡,如何應對日常生活的繁雜和內心的淩亂與期待,如何把握務實和務虛的節奏,對大多數人而言,都不免是左右為難之事。現代商業社會將人們生存的風險和衝突湧現的頻率加快,範圍擴大,人們隨時處於它們的包圍和威脅之中,遭遇風險、衝突以及各種意想不到的事件有如家常便飯,而其結果往往總是令人不悅的,甚至是悲涼的。在風險與衝突中,沒有人們,因為他們會顯得極為荒誕,變為逃跑時遭遇的籬笆、鬥獸場看台上的觀眾和強力的幫凶,因而隻有個人、形單影隻的個人及其或明或暗、或強大或虛弱的靈魂,也隻有這個——每個人獨自的自己,他才身處在他所直麵的當下。也隻有在衝突和風險中,許多人才會發現,原來隻有他自己是唯一真實的,唯一在某一時空被深刻洞悉的,或者說他的世界隻有他自己,他的許多在這之前的感覺與經驗都是人為的,它們此刻顯得那麼遙不可及,如同夢幻泡影、海市蜃樓。不可靠與沒有附依的孤獨感也許會讓人從風險與衝突中全身而退,超越和升華。也許,風險和衝突的堅硬質地,會讓人在孤獨與無助中魂飛魄散,血肉分離,了無葬身之地。
藝術家將一些關於世界現象的本質提示出來,使這些本質變為藝術作品的功能——當然不是裝飾或掛在牆上的使用功能——而觸碰人們的認知範圍與洞察維度。那麼,對當代藝術來說,藝術出現了,藝術作品完成了,藝術家也與此同時完成了他的使命。通過作品,藝術家告訴人們一些真相,不管是私密的還是應該公共的,它們無漏地包含在作品之中,它們會在不同的觀看者、體驗者乃至於解釋者的心智中煥然成章。同時,藝術作品告訴人們什麼,在多大的程度上它能夠讓人們知道什麼以及它通過何種方式讓人們知道,這往往是今天區分藝術家類型的本質標準。而藝術作品的力量或影響力,並不是藝術家強迫人們就範的,而是反向的人們進行發現的過程,或者說是觀看者主動回溯的認知與接納過程。這種逆向的吸引力,如果經久不衰和動人心魄,那麼,藝術作品的力量或重要性則是不言而喻的。
對身陷現代商業社會的人們而言,生存的本能與競爭的誘惑,務實的進取心以及朝向更多占有方向的超我之規約,形成全民皆商的時代風尚,而自古以來商人的趨利心態和見利不讓的做派,又使人們生活在隨處可遭遇的風險、衝突和不快之中。今天,人人自危卻又幸災樂禍的局麵,孳生著各種光怪陸離的駁雜世事。消費、占有、炫耀、攀比和享受的商業刺激套路,也使人們形成魂不守舍的生活模式。人們觀看肉體相搏時的刺激與亢奮,觀看好萊塢大片中極速飛車的衝撞、爆炸以及網絡和電視中充斥的各種車禍與災難時的事不關己化的輕鬆娛樂和麻木不仁,使人們深陷經驗和經曆的虛擬狀態。信息的消費與神智的消耗,讓人們外表活躍地呈現繁雜與充溢,而內在卻被抽空和傾倒成虛妄和貧乏的空洞。冷靜的判斷力和適可而止的心態,在今天則顯得奇怪。激動、亢奮、焦慮、煩躁以及與之相對待的進取心,正在製造著更多的搏鬥、車禍、災難以及地獄變相的各種現實版本。賀軍在他的作品中將這些另類的乃至於極端的情景和結果告訴人們,將它們畫了出來,畫得場麵壯烈,粉碎或破壞的力量勢不可擋,撕扯出神秘的色彩和詭異的質感,麵目全非的形體以及這些災難的時刻瞬間,它們交織與翻騰著向你湧現,請問,作為觀者的你作何感想?是愉快的暴力興味,或視覺快感,還是其他?
賀軍很善直白表達,我想這得益於他對自我的洞悉和他超凡的繪畫技藝,兩者嫻熟與不落套路的對應,使他出手幹淨利落,表達的東西及方式直截了當,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