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伊本·泰米葉對亞裏士多德哲學的批判(3 / 3)

那麼,認知這些純粹的“概念”,建立這種形式的意識形態大廈,聲稱它存在於客觀現實之中,這些學說在伊本·泰米葉看來無異於虛無。因為我們通過外在感官和內在感官所認識的客觀實在與這種認知格格不入。這是哲學問題的關鍵所在。因此,真正的知識便是對這些客觀存在的實體的認知,而不是囿於意識的假定的一些“概念”。

至此,在伊本·泰米葉那裏,“概念”實在性批判和歸納推理為唯一認知途徑批判相輔相成,因為歸納推理需要一個抽象的命題中介,因而把認知層麵和論斷轉化為抽象的“概念”,進而轉化為與意識性假說的關係,而不是與現實事物的關係。然而,行之有效的推理是演繹推理,它把事物的論斷和性質納入客觀存在的實體範圍之中,因而更為正確、更為實用。

應當看到,伊本·泰米葉對“概念”實在性的批判並不包括概念的意識功能,因為從意識功能角度講,概念相當於數學、幾何學的功能。如果概念形成於個體和實體,濃縮為整體性的結構,那麼,這種情況下對概念的使用才是有效的,這本身無可非議。盡管它仍然是意識性的而不是現實性的。因此,伊本·泰米葉把相對的抽象存在和絕對的抽象存在作了區分,把一般概念和特殊概念區別對待。他說:“意義抽象概念有兩種,絕對抽象概念和相對抽象概念;文字抽象概念也是如此。絕對抽象概念在客觀現實中並不存在。至於相對抽象概念,如果說它存在於現實中,那麼它的存在是一種特殊的特定存在;特殊的特定存在屬於相對抽象概念,而不屬於絕對抽象概念。”“相對抽象概念除了特定的意識存在外並無實際存在。客觀實在中,除了實體,沒有一種抽象的存在。就像除了這種人,並沒有一種抽象的人。”又說:“理性常常從可見的具體事物中推出一些共同的理性概念,一如想象某甲、某乙和某丙,然後想象一種普遍的共同的人。”學者們所認定的這些理性概念,如果加以考證,則不難發現它們是合乎情理的。

所以,“概念”的所謂客觀實在性是一回事,概念是意識性的假設、在特定層麵履行自己的職能,是另一回事。而哲學家未加區分二者,“於是他們把意識中的概念和現實中的存在混為一談。”而且,他們假定一些意識形態,並假定一些不可能的事情,把它們當作客觀實在對待。④在伊本·泰米葉之後300多年倡導實驗科學的培根,也呼籲擺脫抽象概念的約束,打碎心中的“偶像”。正是這種哲學的偶像“把圖像誤作實在,把思想誤為事物”。認為追溯並棄絕這些錯誤的根源,是邏輯的首要任務。伊本·泰米葉對亞裏士多德哲學的批判及對認識論的重建,不正是實驗科學的先驅者之舉嗎?

雖然,伊本·泰米葉對亞裏士多德的哲學給予自由的批判,一反以前的哲學家因襲亞氏哲學而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做法,但因此而說他否定哲學,則與現實不符。凡是思想大師,全盤否定一門學科對他來說是不可思議的。伊本·泰米葉說:“絕對否定哲學,或絕對肯定哲學,都是不可能的。”這就是伊本·泰米葉對哲學的基本態度。因為在伊本·泰米葉看來,“哲學家沒有一種共同的學派,也沒有關於神學、來世、先知聖品和法律方麵的統一主張,而且,在物理學、數學以及許多邏輯概念中他們也莫衷一是。他們隻是在全人類認同的客觀事物和不爭的理性命題中看法一致。”又說:“每個哲學家和凱拉姆學家的領軍人物都有一個與他人不同的論證方法;他們的跟隨者都詆毀他人的方法,而認為隻有通過自己的方法才能認識真主。”因此,應當區分對待不同的哲學主張,以及不同哲學家的觀點,不能滿足於某一個哲學家的主張,而從中汲取我們的認識論。而是應當博采眾長,從哲學家們那裏汲取可以為我所用的內容。不僅是神學領域,而且其他許多學科都是這樣。哲學家在許多領域中的觀點不乏正確性。

伊本·泰米葉在描述哲學家和凱拉姆學家方法論的根源時說:“哲學凱拉姆學式的方法論,是從自己的主觀思想出發,把思維當作從中推論的源泉,作為構建理論的基礎。所以,他們對知識的獲得說法不一,有時候說知識憑感性獲得,有時候說知識憑理性獲得,有時候又說憑二者獲得。他們把感性知識、理性知識和其他一些知識作為獲得知識的唯一途徑。然後他們聲稱可以通過這一途徑去掌握自己周圍的事物,如自然科學、數學和倫理學。他們把這三種學科作為構建其他一切學科的基石。前兩者是一致認同的,至於倫理學,如讚美知識、公正、自律、勇敢等,大部分哲學家把它們作為原則看待。”

伊本·泰米葉並沒有指摘這些哲學觀點本身,而是指摘哲學家們在實現觀點的媒介中出現的矛盾。他說:“無論從媒介還是目的去看,這些方法都有許多荒謬的內容。目的方麵,它們除了勞神費力,裨益極少;媒介方麵,這些方法前提過多,涉足者往往半途而廢。而它的前提通常要麼就是模棱兩可,容易產生分歧;要麼就是晦澀,隻有天資聰慧者才會理解。”

那麼,哲學家的觀點有正確的,也有不正確的,不能一概而論。伊本·泰米葉說:“是的,哲學家在自然科學方麵的言論大部分都很精湛,他們在這方麵論述很多,而且很廣。他們有認知這一領域的智力,而且他們的目的是追求真理。這方麵他們當無可指責。但是他們對神學方麵卻極其無知,他們對神學隻懂少許,而且錯誤很多。”又說:“哲學家們所涉及的理性知識,其裨益在於今世,而在神學方麵,他們缺乏用以實現自救和幸福的內容。而且,他們的大部分神學知識未經確切的考證。哲學大家們坦然指出,神學中沒有一種通往確信的途徑,其中的論述也隻是以更適宜、更值得的方式而已。因此,他們在神學方麵隻憑臆測。”

可見,伊本·泰米葉對哲學家的批判主要針對意識形態領域,或神學領域,指出他們在其中的觀點很少是正確的,而且限於思想預設的範圍,而不是對客觀實在的認知。這方麵,伊本·泰米葉的思想與伊本·哈茲姆和安薩裏一脈相承。

由於曆史的原因,伊本·泰米葉對亞裏士多德哲學的批判未引起許多曆史學家、思想史家足夠的重視,研究伊本·泰米葉的人,包括穆斯林學者在內,都把重點放在他的回歸理念或正本清源領域,而較少注意他的哲學思想或哲學批判,其實正是這一哲學批判才真正確立了伊本·泰米葉作為一代伊斯蘭思想家的思想地位和曆史角色,也正是這一前無古人的批判與建設工程,使穆斯林思想家們成為實驗科學的真正奠基人,而不是西方所標榜的弗朗西斯·培根等人。也許正是基於這一點,一些學者認為,伊斯蘭哲學在伊本·泰米葉和伊本·赫爾東那裏,才達到了鼎盛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