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倉來到十裏亭,徐長今遠遠兒了得真,來了丈夫一個人,怎麼不見年大老母親?走在跟前說道:“丈夫,你來了母親喃?”“呃,你不了問母親了,老著不中用了。唉,背著脊梁裏,走給一步,‘啊喲我的腿疼著!’走給兩步,‘啊噢我的腰疼著!’我背了個沒辦法,過來了一陣陣兒驢兒,那是買賣人,我豁了六百個銅錢,托付給了個驢驢子頭裏馱上走了。快走,快走,走得快了趕上了,走得慢了可趕不上了!”

啊呀,徐長今坐下想了半天,素日素常我的這個丈夫說話不慌慌張張,模樣子不轉顏轉色,今日說話慌慌張張,模樣子轉顏轉色,唉,這個丈夫,恐怕把母親害死了,我知道他丈夫的性格,我實話詐著問他,看他說不說。“哎呀,丈夫,你來我給你說。”“呃,妻子,你說什麼?”“把那個老著不中用了麼,你雇上個驢子馱到蒲州城上去,十裏一個莊村,五裏一個地方,路徑又遠,誰背哩麼誰掮哩?”“你說怎麼辦?”“我說你把她背上來麼,我們背到那個高山頂上,人人會說:‘唉,任倉孝子還把媽媽背上討飯去了。’唉,我們背到那個高山頂頂子上,敢就一腳把她蹬著下來,把她摜上個片瓦無根,我們省下幾個錢兒,我們也總去當個盤纏哩麼。等到一日站不上店吃不上飯的節兒,那個錢兒買著我們不吃喝麼,你雇上個驢做什麼哩?”“唉唉唉唉,你妻子怎麼說著這麼個話?那乎子我說壘著鼓著莊子裏吧,你這麼也不行,那麼也不行,這乎子了你又說著這麼個話,人呀驢驢子馱上走掉了。”“唉,你這個丈夫不對,壘到莊子裏,還有當家族戶左鄰右舍哩,把我們擋住了,你也不得去了,我也不得去了,我們的風光太平日子打何處過哩。你了,我們背著高山頂上去,沒人處了,一腳蹬下來,摜上個片瓦無根,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他誰知道啊?”“唉呀呀呀呀!”

任倉想了半天,說哩麼不說哩?有心說給吧,人人曾說,個個又講:“對妻子不說實話,對朋友不說假言。”有心不說吧,家也說了這麼個話,唉,說了說球給她去吧!“妻子啊,沒有麼,哪裏來的六百文銅錢倆?我背著那個墳裏,我挖了個坑想著連掉活埋她哩,家還哭著了不得得子。唉,我就——哭著我就心軟了,怎麼價往掉裏忤逆哩!我敢就留了個情,腳巴骨上拴了個繩,我把她倒巴拉吊著那個墳樹上吊下,家還呱喊著了不得,我害怕過路的人聽著了,我嘴裏釘給了幾把沙子,眼睛上給她墁了些泥泥我就來了。”“唉,丈夫,當真嗎?”“唉,當真,當真!走吧,安而物靜了,把那個老禍害除卻掉了。”“唉,丈夫,既然這麼個話麼,這個蒲州城上你就去吧,我就不去了。”“怎麼?”“我到你家,你媽媽從小到老的事情給我喧下著哩,我記下著哩麼。你三歲上,你的老爹就歸了陰,家裏窮著無度用,沒有一把米半碗麵,把你娃娃抓養了個難。討嘴叫街,錐幫納底,薅田拔草,把你抓養大,你怎麼成了這麼一個害娃娃!你去吧,這個蒲州城我就不去了!”“怎麼不去了?”“你把你的親生了的媽媽都害死了,走著路上把我害死還連個報信的都沒有。”“唉,不害麼,不害麼,妻子麼害著做什麼哩?”“怎麼不害?我這個腳又小,路又遠,走著路上我這個腳又疼著走不動了,把你連累住了,你敢就害我哩麼,不害嗎?”“不害,不害!你放心走!人人曾說,個個又講:‘驢知天年馬知地,哥哥妹子知狗屁!老婆媽媽心肝係,扛將著脖子裏我看個戲。走著半路裏,脖子裏放了個屁,媽媽你不了長出氣,去到戲台了給你好好買著吃。’走不動了,我把你扛將著我的脖子裏扛將上走掉了麼,我可哪裏的害你的道理哩?”“丈夫,哪怕你說上個天花轉,我不去就是個不去了啊!”

任倉一聽怒氣生,上著這個樹上就扳柳棍,柳樹上扳下來了幾條棍啊,妻子撂倒著地埃塵,手拿那個柳棍家就下歹心啊!柳棍的個上來龍擺尾,柳棍下去打得怎麼胡翻身,打得那個夫人啊直了聲,連連就把丈夫啊我就叫幾聲:“我的夫郎君啊,饒命的個饒命多饒命,留情留情你就多留情!高抬你的貴手啊你就饒下我的命,這輩子我忘不掉你丈夫的個好恩情。你就再不了念起個再的了,你念起我們一夜夫妻百夜恩,百夜夫妻如海深!夫妻過門都五年整啊,夫妻恩愛到如今,打死我妻兒沒要緊,丟下你的娃娃叫誰抓成,我的夫郎君啊!你今個把我妻兒打死命歸天,你把娃娃你背上蒲洲城上來逃難,娃娃嚎開你心酸,我的夫郎君啊,我的夫君郎呀!”

“好,我今個饒了你的命,孩兒背上趕緊走!”“哪怕你把我攤成個肉煎餅,想叫我跟上你去去那是萬不能!”

任倉氣得戰兢兢,朝頭拷給了幾柳棍,把妻子打昏倒地。任倉看著怎麼不出氣了,也不哭了,嘴裏摸哩沒氣了,溝子裏摸哩給沒屁了,立逼著把妻子給打死了。

噢,打死了,打死了也倒吧,這個囉連娃娃我也不領他,也麼刷到了十裏亭,我一個人上一回蒲州城啊,利利幹幹我去了受幾天福分。

我也不說任倉起了身,娃娃爬著媽媽的身上直了聲。忙了忙了誰忙了,忙了土地老公公。唉,土地公公麼現了身,就把三魂七魄給攬上身,喊著:“小姐,蘇醒蘇醒,明白明白,你醒來,醒來啊。”徐長今媽媽睜開了眼睛,抬頭一觀看,娃娃在身上哭得淚漣漣。睜開眼睛細觀看,這個丈夫家怎麼不見麵。罷了,罷了,掙紮起來把娃娃摣上往前行,趕著這會兒去到祖墳塋。來是就到祖墳塋,樹上吊的是老母親,丈夫家還沒有說白話。怎麼價往下裏放媽媽?雙膝跪在地,手奓中指,祝告上方的過往神:“我的老天爺,我的老天爺!我媳婦若果有孝媽媽的心,今個輕輕放下來我的老母親;媳婦若真正沒有這個孝娘心,天爺天爺多感應,這乎子你快五雷把我抓到了這個祖墳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