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方麵都有一些非常激烈的意見,那就是不但要否定中國的這一套傳統文化中的這些東西,而且還要否定西方已有的基督教文明的一大部分。馬克思和恩格斯說階級社會是人類文明的史前社會,隻有消滅了階級以後,人類的文明社會才剛剛開始。那就是說到19世紀、20世紀為止,人類文明尚未開始,因為它有階級,它有私有財產,這也是很激烈的。在“文革”中,我們常常來回朗誦、背誦、引用馬恩的語錄,就是要和人類迄今為止的一切所有製的形式決裂,要和迄今為止的人類的一切文明觀念形態決裂,那時候常講的就是“兩個決裂”——這也是激進。
文化激進主義還有一個很表麵、很通俗的象征,就是全盤西化。胡適就是全盤美化的代表。他不遺餘力地、非常真誠地介紹美國怎麼好,我們應該學習美國。他甚至於一直在幻想要說服蔣介石,讓蔣介石接受美國的這一套政治觀念。
我認為中國的全盤西化還有一個代表,不太西,但是比中國靠西,就是全盤蘇化,完全俄化,代表人物就是王明。王明就是要按蘇聯的那一套模式來解決中國的問題。蘇聯很久以來不承認中國的模式。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國有一個副國務卿,專門負責蘇聯事務的,當時他和蘇聯的關係十分密切,因為他們是盟友。當然,蘇聯人民、蘇聯紅軍在打敗法西斯德國和日本軍國主義方麵都做出了重大的犧牲和貢獻,同時美國給蘇聯在“二戰”中提供了大量軍火的援助。所以這個副國務卿常到莫斯科去。有一次斯大林接見他,估計正題已經談完了,副國務卿就想摸摸底,問斯大林部長會議主席,對中國的事情有什麼看法。斯大林說,這樣吧,我告訴你蘇聯共產黨是黃油,牛奶提煉出來的黃油,中國共產黨是人造黃油。那意思是,中國共產黨是一個山寨版的共產黨。隻有蘇聯共產黨,以產業工人為主那才是真正的共產黨。這不是我發明的,這是給政治局常委和中央書記處書記上過課的金一南教授,在北京電視台公開講課的時候講到的一些事情。
激進主義有時候並不是政治上的統一派別,但是在文化上采取特別激烈的態度,而且這些人很容易被喝彩。魯迅先生有一個觀點,說中國人曆史太久了,惰性太深了,講什麼都沒有用了。“中國人性情是總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裏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和,願意開窗了。沒有更激烈的主張,他們總連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毛主席的說法就是“矯枉必須過正”。本來孔子的學說是矯枉不要過正,中庸之道。毛主席說在中國矯枉必須過正,不過正就沒法矯枉。他提倡這種文化激進主義。這不是偶然的,也不是前賢有什麼毛病,而是確實是中國這個文化太優越了。年深日久、積重難返,想改變它太困難了。這都是真的,這不是假話。
魯迅用過這個詞,但後來柏楊用得最多的,說中國文明是醬缸文明,就漚了那麼一缸黃醬,這個黃醬從它最早的發酵開始已經三四千年了。然後,您不管是什麼豆子、什麼麵粉,隻要一沾這個醬缸的邊,不往醬缸裏放,你也開始發酵。中國社會上的各種矛盾積累得非常地多,像烈火狂飆一樣的五四新文化運動,我們可以說這個新文化運動給中國的傳統文化以嚴重的打擊。
但是我們也可以說,我更願意說,正是五四新文化運動拯救了中國的文化,拯救了中華文明。因為如果你不接受這些新的東西的洗禮,不接受這些新的觀念的衝擊,那麼中國呢,就至今仍然處在晚清的窩窩囊囊的那樣一種狀態。那種狀況下,你談得到什麼弘揚中國傳統文化?那種狀況下,你談中國傳統文化豈不被認為是馮樂山之流?馮樂山之流再政治化一點,就是黃世仁之流了,穆仁智之流了,是流氓文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