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季往複,而我在等你(1 / 2)

你居住在這樣的夏季,在窯洞中日複一日的安睡,在平凡的村莊裏繼續冷暖自知的生活。你手中緊握的不再是閃亮的星光,而是寂寞。在你四周,艾蒿和鋸齒草瘋狂的生長,夜晚燈光亮起,蚊蟲嗡嗡作響。你甚至有些討厭這村莊,一成不變的,被雨水和果樹圍攏的村莊。你是那麼的想念遠方,在大地的盡頭,天空滿是氫氣球。你將看到你在書中看到的一切,你將看到火車,飛機,炫目的虹霓,電影院,咖啡館,錯落交織的街道,西裝革履的人群。一切心安理得,你將又有如夢似乎幻的生命。

六月裏那些在花椒樹下突然變得陌生的黃昏,打穀場上堆積麥垛的氣味讓你感到倦怠。你經常站在小鎮廢棄的站台,漂浮著夏日青草氣味的站台。你看到那些被垃圾和野草埋沒的已經不在閃光的鐵軌。七月裏時常下大雨,大雨把黃土梁衝的斷裂。你睡在窯洞裏,透過幽暗的玻璃窗,看著雨水蒼茫的外部世界。八月裏的向日葵都已開花,橘黃色的花盤迎著太陽轉動。你感到你胸中沉澱的光年和雨水。你站在風吹拂的山崗上,麵朝著你的村莊,落日映紅的村莊,許下一個小小的願望。

在夏天結束時刻,你背著母親縫製的背包,夾著你的草稿和夢想,匆匆離開。那天是個陽光燦爛的好日子。你轉過頭,淚水糊住了雙眼。

已經是秋天了。

穿過梧桐街的時候,你看到葉子尖兒已經稍稍有些泛黃。你站在一塊巨大的站牌下麵,和所有的人一樣,等著擠得不堪入目的公交。來到這座城市已經兩月了,並沒有你想象的滿目金銀遍地生財。公交車來了,你像瘋了一樣衝向車門口,你的後背感覺到巨大的衝力。你終於擠上了公交,看著窗外邊怨聲載道的人們,你帶著一絲慶幸的虐笑。車子緩慢向前,車廂裏的空氣粘稠沉重。你站在靠近窗子的位置,側著臉,癡癡的望著漸漸亮起來的燈盞,光線漫天飛揚。你伸出手指,隔著灰撲撲的玻璃,靜靜的觸摸。

到站了,晚上七點鍾。你回到宿舍,宿舍空蕩蕩的。你的舍友還沒回來,你倒了一杯熱開水,在泛白的燈光下讀一本小說。這是一間廉價的公寓樓,牆上的油漆已經脫落。輸送暖氣的管道四分五裂的裸露出來。聽見一陣吵鬧聲,你的舍友回來了。都是十八九歲的年輕人,毫無列外,都來自農村。宿舍一共六架床,住著四個人,其餘的放著行李,臉盆,飯盒,撲克牌,中波收音機,武俠小說。

每個夜裏,你們漫無目的的長談,關於理想和未來之類的總是遙不可及。你們嘲笑著在公園裏遇到的濃妝豔抹女子,你們鄙視那些家財萬貫吃肉喝酒的富商名賈。說起家鄉的時候,你們總是不由自主的陷入沉默。沉默是一萬尺的黃土。你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你想起那個包著俗氣的紅頭巾在門口織毛衣的女人,你想起那個坐在蘋果樹下抽煙的老男人,以及..........。你感到一陣煩躁,有煙嗎。你向下鋪的年輕人要了一根煙,低劣的香煙,竟有種莫名的安慰。

星期天的周末,你拿著電話卡在公共電話亭裏打電話,嘀嘀嘀的聲音過後。你聽到了老村長的聲音,等了一段時間,終於聽到母親的聲音,微微抖動的沙啞的聲音。你問起了家鄉的蘋果和稻麥,以及收成和播種。你站金黃色的法國梧桐樹下,雙手插在工作服裏,長椅上呢喃耳語的情人。你記起來了一個女孩的麵孔,宛如水中倒影的月亮一樣。你記起十六歲的夏天,在夕陽燒出來的一片安寧中,你們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空氣裏滿是青草擦出的氣味。天色已經暗淡下來,空氣中密布著電線和高架橋,你凝望著暮色裏的風景,一眼看不到頭的樓層中,隱沒了多少群山的影子。

你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你的村莊似乎隻有想起的時候才是存在的。你的心底始終有一處黑洞,那是一眼最漆黑的井,井底攢著粘稠的液體。或許,你離開村莊的那一刻,就已經不能再回去,回到那一刻之前雲淡風輕的夏季村莊。梧桐金黃的葉子終於大片大片的掉落下來,風一夜之間劇烈了許多。你和你的朋友們去一家小酒館裏喝酒,那個晚上你們喝了許多酒,東倒西歪的沿著空無一人的馬路回家。第一次喝的飄飄欲仙,你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一骨碌就睡到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