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生先生史席:
弟因目疾急需有人助理教學工作。前清華大學所聘徐高阮君,本學年下學期方能就職。自十一月一日起擬暫請北京大學研究助教王永興君代理徐君職務,至徐君就職時止。如蒙俯允,即希賜覆為荷。耑此順頌
著祺
弟陳寅恪 敬啟
三十五年十月卅日[33]
王永興原是清華大學中文係學生,後仰慕陳寅恪的道德學問轉入曆史係,成為陳氏的弟子。西南聯大畢業後考入北大文科研究所,與另一名學生汪篯追隨陳寅恪研究唐史,畢業後留在北大文科研究所做研究工作,與導師陳寅恪關係甚洽。陳請其至清華擔任自己的助手,正是源自多年建立的師生情誼與默契。鄭天挺接函,報告北大校長胡適批準,王永興來到了陳寅恪身邊,陳氏心境漸漸由焦躁變得平和安靜。除在家中為曆史係開設“魏晉南北朝史”“隋唐史”等課程,決心好好做一番教學和學術研究,繼續自己未竟的事業,並把自己的書齋取名為“不見為淨之室”。所謂“不見”表麵上是指目盲(南按:據王永興說,陳寅恪尚能辨別眼前人的大體輪廓,對有些東西能影影綽綽看到一團影子),實際是有深意。
盡管陳寅恪對政治和黨派鬥爭采取“眼不見,心不煩”的態度,但又不可能生活在真空之中,當國共內戰愈演愈烈,最後呈你死我活的膠著狀態時,陳氏深為中國的前途憂心忡忡。延至1948年年底,北平郊外炮聲隆隆,清華園成為解放軍的天下,共產黨即將於古都北平徹底翻盤,陳寅恪攜家離開清華園遷入城中躲避。兵荒馬亂中,陳氏沒有想到,胡適在即將南飛的最後一刻想到了他。胡氏認為,陳垣這樣的人物可以舍棄,但像陳寅恪這樣具自由知識分子氣節與風骨、三百年乃得一見的史學大師,無論如何也要拉上,絕不能讓其留在眼看就要落入解放軍之手的北平。於是便急如星火地驅車來到鄧廣銘家中詢問陳氏下落。
鄧氏聽罷,當即回答可能找得到,估計在他大嫂家中。送走胡適,鄧廣銘急奔北大西語係教授俞大縝(俞大維胞妹)家中詢問陳寅恪大嫂(陳師曾遺孀)在城內的住處。待問明後,鄧廣銘果然在其嫂家中找到了陳寅恪及其家人。鄧把胡適的囑托向陳複述一遍,問是否願意與胡氏一起離平南飛。陳寅恪頗為幹脆地回答:“走。前許多天,陳雪屏曾專機來接我。他是國民黨的官僚,坐的是國民黨的飛機,我絕不跟他走!現在跟胡先生一起走,我心安理得。”[34]
陳寅恪向來有午休的習慣,待決心下定,令鄧廣銘先去胡宅複命,他稍事午休即雇車前去東廠胡同胡宅會合。當鄧來到胡家,胡適即告之飛機已抵達南苑機場,時間緊迫,令鄧趕緊回去催促,請陳不要按老規矩午睡了。鄧正要出門,見陳寅恪夫婦與兩個女兒流求、美延已攜部分行李趕到(南按:時流求已由南京轉北平),胡適夫婦與陳氏一家立即攜帶簡單行李,乘胡適汽車向南苑機場飛奔而去。車到宣武門,城門緊閉,守門官兵不準出行。胡適隻好用電話與北平守軍總司令傅作義聯係,無奈傅正忙於與解放軍代表談判周旋,根本聯係不上。而北平城外一片戰火,導致南京派往北平的專機不能降落,無功而返。關於此日的混亂情形,《申報》駐平記者於當日發回一組電訊:
北平外圍國民黨軍已完成集中部署,增強城垣防務,下午四時西郊若幹區域發生大火,截至四時卅分發電時,廣安門外郊區激戰甚烈。新市區昨下午即卷入戰渦,今日複興門外之公主墳傳有激戰。平大軍雲集,西城沿街商店皆為軍隊住滿,大街亦為軍隊行列擁塞難行。官方透露,刻國民黨軍兵力已完成集中,情勢即可扭轉。另電:“今上午平上空沉寂,午後有軍機過空,官方透露王叔銘今飛平。(又電)平午後初聞機聲,有轟炸機一小隊,經市空向西北飛去,下午三時後,有民航飛機兩架飛臨市空,盤旋良久,疑在市內東單練兵場試行降落未果,仍行飛回。”[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