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出麵提親,羅南陔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盡管羅是當地見過世麵的開明紳士,與史語所的傅斯年、李濟、梁思永、董作賓等幾位重量級人物建立了友誼,麵對女兒的終身大事,還是不免有些猶豫。據羅南陔之子、羅筱蕖之弟羅萼芬後來說:“當時中央研究院遷來李莊,有很多男光棍,眼看年齡越來越大,個人婚事成了難題,但李莊的姑娘不願意嫁給他們。原因是他們都是‘下江人’,家在外地,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摸不清他們的底細,怕上當受騙。所以他們的人來了三四年,隻有史語所的事務員汪和宗與李莊的姑娘王友蘭結了婚,其他人都不得幹。我父親是很開明的人,覺得既然女兒自己耍的朋友,就要尊重她的選擇。何況羅九妹當時已經是史語所聘用的人了,在本所耍朋友也合情合理。但父親對逯欽立其人不熟悉,從九妹這一方麵考慮,就決定搞個火力偵察。他作為長輩不好出麵,就請了我的堂兄羅伯希向傅斯年詳細打聽逯的事,後來說沒得問題,這門婚事就成了。”[21]
羅萼芬所說的羅伯希,就是當年在南溪縣城酒館裏與宜賓紙廠廠長錢子寧手下相遇的那位李莊鄉紳,正是在他的熱情周旋下,同濟大學的王葆仁與史語所的芮逸夫等才來到李莊考察,最終促成了同大與史語所等機構遷來此地的因緣。也正由於這層關係,羅伯希與傅斯年等人成了朋友。當羅伯希受叔父羅南陔委托後,便致函傅斯年詢問詳情。
由於傅斯年自己最初那段婚姻的痛苦經驗,他總感到夫妻之間如果文化程度與背景差異太大,絕不會有幸福可言,其結果必是悲劇,因而一直不讚成自己的弟子在避居之地與當地姑娘談情說愛。但史語所從長沙到昆明,再到李莊,一晃五六年過去了,弟子們也一個個由20多歲生龍活虎的小夥子,變成了身染暮氣的30多歲的中年人。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個自然規律又是難以抗拒的。況且戰爭也不知何時結束,還都南京之日更是不可預料,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幫光棍漢於這個偏僻的山坳裏,大眼瞪小眼地幹熬下去。自史語所的事務員汪和宗於1942年底和李莊姑娘王友蘭戀愛結婚之後,這幫光棍漢們漸躍躍欲試,此事變得複雜起來。按傅當時的想法,處於這種亂世中的戀愛婚姻,既不能壓製也不便提倡,順其自然是最好的辦法。既然逯羅二人有意成就百年之好,自己當然也不便棒打鴛鴦,所謂在家鄉時母親經常教自己的那句“能拆三座廟,不拆一門親”是也。於是,傅在史語所同人家屬,以及逯欽立身邊的幾個好友,特別是山東同鄉們的說合下,決定親自出麵促成這樁婚事,於是便有了向羅南陔為逯欽立提親的舉動。如今見羅伯希欲詢詳情,知道事情有望,心中大喜,便於1944年初春,專門書寫一函派人奉送羅伯希,對逯的身份和現狀做了介紹:
助理研究員之資格,依史語所規定,等於大學之專任講師。然中央研究院之標準,遠比各大學平均之程度為高,此時敝所助理研究員就業大學者,至少為副教授。此一職業,在戰前頗為舒服,今日所人幾夷為皂隸,弟亦如此也。若在戰爭結束後,固不宜如此,唯值此遽變之世,一切未可測耳。
古人嚐言,媒妁之言不可信,此次傅斯年說的可謂是大實話。他把研究人員與古代的押差、看守的皂隸作比,雖是暗含自嘲性質,但就當時史語所同人的生活和經濟狀況而言,確也是如此。“家有黃金,鄰居家有戥盤”,這是傅氏家鄉百姓常說的一句話。其意是你自我吹噓得再好再高,謂家藏黃金萬兩,鄰居們或者說廣大群眾的眼睛是雪亮透明,甚至有點孫悟空火眼金睛的能力,謊言一拆即穿,或曰不拆自破。傅斯年在這個關鍵時刻就逯的身份特別是生活窘迫之狀如實招來,想來也是萬不得已,除了略帶詼諧地自謙自嘲,更多的當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悲涼與心酸。但當論及弟子的學問時,傅氏就明顯地神采飛揚起來,似乎重新找回了戰前叱吒風雲的感覺。他頗為自信地在信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