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血性男兒(9)(2 / 2)

又說:“我相信我的步驟沒有錯。你想不到我比任何人還恨那故紙堆,但正因恨它,更不能不弄個明白。你誣枉了我,當我是一個蠹魚,不曉得我是殺蠹魚的芸香。雖然二者都藏在書裏,他們的作用並不一樣。這是我要抗辯的第一點。你還口口聲聲隨著別人人雲亦雲地說《死水》的作者隻長於技巧。天哪,這冤從何處訴起!我真看不出我的技巧在哪裏。假如我真有,我一定和你們一樣,今天還在寫詩。我隻覺得自己是座沒有爆發的火山,火燒得我痛,卻始終沒有能力(就是技巧)炸開那禁錮我的地殼,放射出光和熱來。隻有少數跟我很久的朋友(如夢家)才知道我有火,並且就在《死水》裏感覺出我的火來。說郭沫若有火,而不說我有火,不說戴望舒、卞之琳是技巧專家而說我是,這樣的顛倒黑白,人們說,你也說,那就讓你們說去,我插什麼嘴呢?我是不亟亟求知於人的,你也知道。你原來也隻是那些‘人’中之一,所以我也不要求知於你……克家,不要浮囂,細細地想去吧!”(《致臧克家》,載《新文學史料》,1985年第1期)

與臧克家的幼稚相比,陳夢家超人的靈性與識見再次突顯。早在1931年9月,陳夢家主編的《新月詩選》由新月書店出版,該書共選新月派18位成員80首詩,聞一多的《死水》等6首當選,其數量僅次於徐誌摩而排在第二位。陳夢家在序言中極富史才與史識地說:“苦煉是聞一多寫詩的精神,他的詩是經過不斷雕琢後成就的水晶。‘死水’一首代表他的作風。‘也許’、‘夜歌’同是技巧內容融成一體的完美。‘你指著太陽起誓’是他最好一首詩,有如一團熔金的烈火。”想不到這團“熔金的烈火”在燃燒了十幾個春秋後,就被重慶的一批左派文人包括臧克家給粗暴地掐滅了,這不能不令聞一多感到憤怒與神傷。從這點上也可見出,聞一多在幾年前說“陳夢家算是一個成功的例子”,而不說臧克家也是例子之一,並不是偶然的。

1944年秋,在重慶的臧克家寫信給聞一多,希望請托門路,為自己在西南聯大謀一教職。聞在10月12日的回信中道:“本年聯大未添一人,因米貼名額,教育部有限製。此間人人吃不飽,你一死要來,何苦來。樂土是有的,但不在其間,你可曾想過?大學教授車載鬥量,何足重你?你看遠大點,勿再叨叨。”(《致臧克家》)聞的這封信確是師生間真誠的對話,沒有半點客套,其說法自有其理。大學選聘教員看重的是這個人學問的廣博與學術造詣的深厚,是“傳道授業解惑”之人,而不是寫幾句新詩或無聊小說就可以登台教授的,年輕的新月派小說家沈從文在聯大教授圈子中遭到的白眼、譏諷甚至咒罵,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何況就臧克家當時在文壇的影響尚無法與沈從文相提並論,而在學術界的影響則幾乎為零。如此一個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的妙人,聯大的輕視是可想而知的。既然臧氏一生都未明白聞一多那“一個寫詩寫得好的人,做研究工作也一定會做得好!”的寓意,那麼終其一生沒有在學術上有所成就和造詣也就成為必然。聞一多積極推薦陳夢家到聯大任教而拒絕為臧克家說情,並請其“勿再叨叨”,自是他心中有一文化良知的天平在。此時33歲的陳夢家已由最初的教員晉升為聯大教授,並受邀赴美國芝加哥大學講學,遊曆歐美,開始了對流入異域的各家所藏中國青銅器的全麵研究,即將在新的學術領域迎來一個巔峰時代。

[36][37]《八十憶雙親·師友雜憶》,錢穆著,北京三聯書店2005年出版。

[38][39]載《新文學史料》,198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