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血性男兒(4)(2 / 3)

梁實秋所言聞陳二人彼此影響是有道理的。聞一多由詩人而學者,且研究範圍不斷向曆史縱深拓展,他於1943年給臧克家的信中說過:“我的曆史研究課題甚至伸到曆史以前,所以我研究了神話,我的文化課題超出了文化圈外,所以我又在研究以原始社會為對象的文化人類學。”[33]從陳夢家由詩人而學者,以及作為學者30年的治學路數看,基本上與他的業師聞一多一脈相承,所研究的領域有相當一部分也頗為相同,如二人同時對甲骨、金文的興趣,對神話研究的興趣等,可謂神交日甚,氣味相投。也隻有這種共同的情趣與誌向,才能彼此影響並開拓出一片新的學術天地。自青島大學轉入清華後,聞一多的政治熱情漸漸消失,專心癡迷於學術研究,取得的成就漸漸為儒林所重,在文人相輕的學術界能躋身赫赫有名的清華中文係,並占據僅有的五個教授席位之一,且能得到學校當局與學生雙方的認可本身就是明證。而陳夢家在燕京大學研究院畢業前後短短兩年的時間裏,就寫出了十幾篇學術論文,除《令彝新釋》《禺邗王壺考釋》和幾篇說解單字者外,大多數是根據甲骨、金文探討商周時代的宗教、神話和禮俗,其中《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商代的神話與巫術》《祖廟與神主的起源》等頗受學界好評。與此同時,陳夢家還進行古代地理的研究,並有《商代地理小記》與《隹夷考》等名篇問世。像當年的詩作甫一問世就照亮了整個詩壇一樣,這一連串浸潤著陳夢家非凡才華與深厚功力、麵貌一新的研究成果,令整個學術界為之一震,陳夢家由此聲名鵲起。

盧溝橋事變之後,陳夢家經聞一多推薦,由朱自清報梅貽琦同意,作為清華聘請人員離開北平來到長沙臨時大學任國文教員。關於這段經曆,當時的中文係主任朱自清在致梅貽琦的一封信中說得明白:“臨時大學尚缺文字學教員一人,擬由清華聘陳夢家先生為教員,薪額一百二十元,擔任此類功課。陳君係東南大學卒業,在燕大國學研究院研究二年,並曾在該校任教一年。其所發表關於古文字學及古史之論文,分見於本校及燕大學報,甚為前輩所重。聘請陳君,不獨可應臨時大學文字學教員之需要,並可為本校培植一研究人才。倘承同意,至為感謝!”[34]信中可以看出,朱自清對陳夢家已有所了解並有器重之意,再加上“為本校培植一研究人才”的光輝前景,梅貽琦較為痛快地批複自在意料之中。可以說,這封信,是陳夢家人生和學術生涯的一個重大轉捩點。

陳夢家偕夫人趙蘿蕤到長沙臨時大學後不久又隨校遷雲南,在西南聯大文學院中文係任教,與聞一多成為朝夕相處的師生加同事。至此,聞氏在授學生涯中遭遇並喜愛的左右兩“家”,各自的發展方向與日後可能取得的成就已經注定。半年前,臧克家的北平之行,不僅意味著與恩師在人世間的永訣,同時也意味著二人在事業的追求與前行的道路上漸行漸遠。清華園相會,聞對臧說的那句寓意深刻的“一個寫詩寫得好的人,做研究工作也一定會做得好”,臧氏自詡明白其中的意思,但卻極富悲劇意味地領會成“寫詩會磨煉人的心嗬”。——臧克家說這句話的時候是1980年,其時已75歲,這就是說不僅他當時沒有頓悟老師的真正意旨,而且一輩子都稀裏糊塗地未能明了暗含於老師心靈深處的真正“意思”。而真正明白者,乃是聞氏喜愛的另一“家”陳氏。這就是為什麼陳夢家在詩人身份之後短短的十幾年中,就迅速成為世所公認的著名古文字學家、青銅器研究專家、曆史學家、考古學家,並在業內獨樹一幟,取得了舉世學者難以企及的輝煌成就的原因。同時也是臧克家終生在詩歌創作的小圈子轉來繞去,在越來越政治化的詩壇上,像小爐匠一樣敲敲打打,熱炒熱賣,除了早年為他贏得聲名的如《老馬》等幾篇詩作,再也難得有可人業績出現的悲劇所在。當然,人的天才、靈性與識見是有差別且差別至深、巨大的,無論這其中的哪一個方麵,臧克家都無法與陳夢家匹敵。這就是為何陳夢家可為西南聯合大學教授,流落到重慶的臧克家曾給聞一多幾次寫信,欲往昆明求得一個小小教職而不得的又一緣由。[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