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兩派性質不同、主義不同的黨團隊伍在聯大崛起,往日純粹的學術氛圍被打破,越來越濃厚的政治空氣籠罩了整個校園。兩股勢力明爭暗鬥,長此消彼,直至鬧到難解難分的膠著狀態。而這兩股政治力量的叫板爭雄,不但對西南聯大的學潮再度興起與寂滅起著至關重要的影響,也為震驚中外的“一二·一”血案埋下了伏筆。
據聞一多長孫聞黎明編撰的《聞一多年譜長編》記述,當昆明學生聯合會決定於12月25日晚舉辦演講會時,曾事先邀請過聞一多、吳晗等當時被看作激進派或稱為“左派”的教授出席。中共雲南地下黨組織聞訊,派人指示聞吳二人:“為了擴大影響和個人安全,要適當減少公開出麵,而在下麵多做工作,要注意團結爭取大多數,盡可能推動更多的人站出來說話,這樣對鬥爭有利”[18]雲雲。聞、吳聽從了這個指示,當晚沒有參加演講(南按:唐縱日記列舉名單中有聞一多)。但當雲南大學迫於壓力不借給會堂,演講會即將無果而終時,聞一多力主改在聯大操場進行,並最終促成了此事。
時與聞一多、潘光旦、吳晗等一派教授聯係的神秘人物,是一位叫洪德銘的西南聯合大學二年級學生。此人乃湖南臨澧縣人,早年加入共產黨並出任過新四軍某團政治處副主任,蔣介石下令摧毀新四軍大本營的皖南事變發生時,洪氏因重傷被俘,後成功脫險。1944年,洪考入西南聯大,創建民主青年同盟,為西南聯大地下黨的主要負責人,受中共南方局昆明方麵的負責人華崗和地下雲南省工委直接領導。
後來中共在聯大成立了黨總支和下屬兩個支部,由袁永熙出任總支書記(南按:1947年,袁與陳布雷之女陳璉結婚),洪德銘、馬識途分別出任支部書記,暗中發展學生,反對國民黨在校內的統治。聞一多、吳晗等一派教授在政治方麵主動向中共靠攏,並無條件地聽從袁、洪等幾位中共地下黨員學生的直接指揮調遣。據洪德銘回憶:“慘案當天晚上深夜,我把工作安排好後,到吳晗、聞一多處碰頭,三人一見麵就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麵地哽咽起來。接著在一起交換情況,商量工作。聞、吳先生說教授會的工作、民盟的配合、文化教育界的發動,由他二人負責,每天他二人向我介紹情況。民青、罷聯有什麼意見要求,可以委托他二人辦理(南按:按中共指示,洪還負責分管罷聯工作)。我按照黨的指示,把我們如何擴大、堅持鬥爭的部署向他二人作了彙報,他二人表示完全同意,全力支持。聞先生還說:‘大事不先和民青商量,決不隨便向外表態。’”[19]
與聞一多等人針鋒相對的派係,是以聯大曆史係主任姚從吾為首的國民黨右翼集團骨幹分子。盡管姚氏麵貌長相似一河南農民老粗,卻如傅斯年所說“外似忠厚,實多忌猜”,同時更有陳寅恪指斥“愚而詐”的特性。就是這樣一位貌不驚人、土了吧唧的人物,可能受幼年所在地理環境影響熏陶,像他的很多同鄉一樣對政治和政客生活頗感興趣,並竭盡投機鑽營之能事。1940年,傅斯年在給胡適的信中提到的“隻有從吾胡鬧。此人近辦青年團,自以為得意……我真不能忍耐,即與之絕交”等[20],指的就是此人。盡管傅對姚的所作所為很不感冒,但姚還是得意洋洋地幹了下去,將青年團辦得有聲有色,很受國民黨省黨部及上層的重視。初涉政治的姚從吾見辦團已有所斬獲,又開始熱火朝天地負責組建西南聯大國民黨黨部,在政治上大有衝出聯大扶搖直上之勢。
當11月27日學潮爆發後,姚就開始以西南聯大國民黨與三青團組織總負責人的名義,致快件向教育部長朱家驊彙報昆明學潮發生情況和他所采取的對策。內中說,“據團中同誌言:中立派簽名者至廿七日已有八九百人”。[21]按姚當時的觀察分析,隻要不再發生過分刺激學生的情況,事情仍有可為。因此頗有點遠見地認為:“應與辭修(南按:即陳誠)部長即電關、邱諸同誌與王政(南按:即雲南省教育廳廳長)同誌及大學團部負責人切實聯係,將‘結束罷課’與‘防遏反動’分開,以政治為主,軍隊彈壓為副,萬勿隨意行動。隨意刺激群眾,無益實際,徒增困難。簡言之,不妨及治安者,軍人切勿幹涉。”又說:“聯大事除與學校負責人接觸指示之外,應再專函周枚蓀(南按:周炳琳)、張奚若,請二先生貢獻意見,協同處理。因枚蓀實具有若幹鎮壓能力,張先生尚得學生信仰。至於端升,壞事有餘,易受利用。又CP(南按:共產黨英文縮寫)為孤注一擲計,自必竭力搗亂,此次壓下去或即可永久相安也。”[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