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過去了,因為知情的梁思成很少提及這段往事,沒有人把京都、奈良的保全與一位中國建築學史家聯係在一起。當年隨導師第一次進駐陪都重慶、卻沒機會飽覽山城景色的青年助手羅哲文,也漸漸淡忘了自己為此揮汗繪圖的情景。
1986年,羅哲文應邀到日本參加在奈良舉辦的“城市建設中如何保護好文物古跡”國際學術研討會,其間和奈良考古研究所的學術部主任菅穀文則相遇。菅穀得知羅早年出於梁思成門下,1944年前後正跟梁在一起,便熱情地向他講述了二戰中的一些逸聞趣事。菅穀說: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期,美軍在日本本土進行轟炸時,古建築文物最多的京都、奈良幸免於難,此事可能和梁思成有極大的關係。據前年到日本訪問的北京大學考古係主任宿白教授透露,梁思成於1947年到北大講過課,在講到文物古跡是人類共同的文化遺產時,曾舉過抗戰時期為保護日本的古都,他曾向美軍建議不要轟炸京都、奈良,留住日本民族之根,也是世界人類文化之根的事例。菅穀此次想從羅哲文口中進一步了解事情的經過。
羅哲文聽罷,大為驚訝,立即回憶起當年在重慶的情景。羅說:“到了重慶,我們住在上清寺中央研究院的一座小樓裏,專門給了我一個單獨的房間。先生每天拿了一捆曬藍圖紙來,讓我按他用鉛筆繪出的符號,用圓規和三角板以繪圖墨水正規描繪。我雖然沒有詳細研究內容,但大體知道是日本占領區的圖,標的是古城古鎮和古建築文物的位置,還有一些不是中國的地圖,我沒有詳細去區分,但是日本有兩處我是知道的,就是京都和奈良。因為我一進營造學社的時候,劉敦楨先生寫的奈良法隆寺玉蟲櫥子的文章我就讀過了,而且日本也正在和我們打仗,為什麼要畫在日本地圖上呢?我沒有多問,因為我覺得是不宜多知道的。”[53]
經過羅哲文與菅穀的共同分析推斷,認為梁思成出生在日本,又在那裏生活了很長時間,對古城京都、奈良十分熟悉,對此地文物古跡懷有深厚的感情,加之他一貫主張:古建築和文物是人類共有的財富,人類有共同保護的責任。當時所標、繪的圖,既關乎文物古跡,又涉京都、奈良,因此他提出保護的建議順理成章,於他的性情和理念也正相吻合。對此,羅哲文還引了古建築學家鄭孝燮與自己說過的一個事例:1951年的某一天,在清華園的梁思成突然把年輕的鄭孝燮叫住,以哀惋的心情說道:“孝燮,告訴你一件不幸的消息,日本奈良法隆寺戰爭未毀,卻被火燒了,真是太可惜嗬!”說罷,兩眼含滿了淚水。
孤證難立,有了羅哲文的回憶,綜合宿白與鄭孝燮所言,可知當年梁思成在北大講課時所言不虛。京都、奈良免於被炸毀的厄運,梁思成至少起了一定作用。真相終於在湮沒42年後大白於天下,日本朝野得知此情,均對梁思成的人品、學識抱以敬佩之情,日本媒體紛紛撰文報道,稱梁思成為“古都的恩人”。此時離梁思成去世已14年矣。
天降喜訊
就當時的國際形勢而言,屬於梁思成能做的,他已無可遺憾地盡到了責任,至於其他的一切,就不是一個學者所能管得了的了。[54]有道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強大的盟軍給日本小鬼子奄奄一息的軀體致命一擊的最後時刻到來了。
1945年7月26日,中、美、英三國聯合發表了促令日本投降之《波茨坦公告》:“直至日本製造戰爭之力量業已毀滅,有確實可信之證據時,日本領土經盟國之指定,必須占領。”又說:“日本政府立即宣布所有日本武裝部隊無條件投降,並對此種行動誠意實行予以適當之各項保證。除此一途,日本將迅速完全毀滅。”[55]
公告發布後,日本政府在軍部強硬分子的操縱下,宣布“絕對置之不理”“把戰爭進行到底”。[56]素以鷹派著稱的新任美國總統杜魯門雷霆震怒,決心給日本以毀滅性打擊(南按:羅斯福於1945年4月12日在喬治亞州的溫泉因突發腦出血去世,時任副總統的杜魯門繼任總統)。